自那天上午之后，许麦在家里就收敛了许多。不再往姜琰房间里放东西，还把原来放的衣服和杂物都收了回去，以及照旧每天早晨回房放枕头、打乱被褥，生硬地制造各种生活痕迹。
篮球赛终于开幕，三班课后训练逐渐减少。他们几乎只有体育课，和周内某一天的晚饭时间会聚起来打。
许麦和姜琰在学校里相处的时间变多了，更多的人知道，原来他们是生活在一个家里的兄弟，原来他们关系那么好。
他们会一起去食堂吃饭，或者去学校外的小吃街逛，吃饱喝足后再慢悠悠走回教室。
令姜琰哭笑不得的是，许麦一定坚持要送他回高二教学楼，就像他早上那样，要看着他进楼的背影，直到消失。
春天总是早早溜走，人们享受过短暂的凉爽，很快便迎来盛夏。
二中再度浸入了刺眼的金色海洋中，唯有那几条林荫路下能得片刻阴凉。
学生们三三两两，踩着光斑追逐打闹。光斑也映在他们青春洋溢的笑脸上，可能是在笑同学，可能是在笑老师，也可能是在笑未来。穿梭在二中这些无趣的建筑里，他们将会以怎样的姿态走出呢？
夏天虽燥热不堪，没人会不在户外出一身黏腻的汗，但它有一点好——
晚霞极美。
每当许麦和姜琰并肩走过操场，他们总能看见整片艳丽的天空。
要么是连绵如山的粉云裹着轻薄的红，要么是橙子海里几条黑鱼绕过电线遨游远方，再要么是天际一线云着了火、却在上空生出大片大片紫色的烟，和深蓝色的天撞了色。
那时，晚风微凉。他们脚步不约而同地放慢。
姜琰望着天边，许麦望着他脸上的霞光。每当姜琰偏头回看，不会惊讶，他亦不会躲闪。
某一次，他们在食堂碰到了郑林玉和黄李子，就顺理成章地拼了桌。
郑林玉难掩激动，刚扒拉一口饭就期待地看着姜琰：“学霸，能采访你一下吗！”
姜琰被她逗笑了，顺着她的话说：“好啊。”
“咳咳，那我问了。在第一名的高处待久了会不胜寒吗？”
姜琰：“以前会，得穿上羽绒服。最近不会了，最近动一动就出汗了。”
四人互看一眼，笑成一团，在吵闹的食堂里并不突兀。
但不知何处一道眼风过来，四人俱是不寒而栗。
是李雪。她刚才二楼教师食堂下来，一下就盯住了姜琰那桌，视线在黄李子和郑林玉之间来回扫着。
见两人专心低头扒饭，不理会她，她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转身踏出食堂。
不出意料，姜琰当晚就被李雪请去办公室喝茶了。一整节考练课，他都在听李雪说：早恋不好，早恋影响学习，早恋影响身心健康，早恋是对交往双方的重大不负责任，最后一句仍旧是——
你是我们学校的希望，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老师相信你，你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姜琰一一应下，面上维持那副模范好学生的样子，心里却想着：
老师你要失望了，你最器重的学生早上还和男朋友接吻了，紧扣的校服领子下面，是数颗暗红的草莓。
恍惚间，那些吻痕泛出细微的疼痛，刚好能支撑他站在办公室里。
许麦一直忍不住担心。在姜琰回家后他立马跑去了他房里，“哥，你班主任说什么了没？”
姜琰摇头，走过去亲了他一口，“没说什么，只是问我有没有早恋。”
“噢……”许麦心飞上云端，压根藏不住心里那点小九九。他问他：“那你怎么回的？”
“我说，我确实早恋了。”在许麦震惊的眼神里，他笑得越来越灿烂：“而且是和自己的弟弟早恋了。”
“真的？！”
“假的！”
姜琰一敲他脑门，责怪道：“想什么呢一天。倒是你的两个同学，连累她们一顿饭没吃好了。”
许麦揉揉额头上那块皮肤，瘪起嘴不太高兴：“哥，你都不关心我。你不问问我吗？我是真的没吃好。”
黄李子和郑林玉身处事外，哪会在意李雪几个眼神。反而，她们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有了些许波澜，以后有新八卦可以讲了。
“行了行了，作业做完没？昨天我给你圈的数学题写了吗？我待会儿要检查。”
姜琰立刻化身严厉教师，许麦只得乖乖退下。
期中考试过后，篮球赛进入尾声，观众人数也越来越多，场地边挤得差点站不下了。有许多学生不惜逃课也要去看自己朋友打球，老师们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三年只有这一次，年轻人疯狂一点没什么不好。
三班打进了决赛，死对头二班竟然也进了。他们一个在A组，一个在B组，导致整场赛事都没能碰上面，但彼此也都抱着要赢给对方看的心态，一直拼命往上打。
终于，他们的夙愿一起实现了，可以在决赛上一雪前耻报仇雪恨了。他们要让全年级的师生看清楚，隔壁班就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最终的决赛更加正式，不是在露天篮球场，而是在学校新修好的体育馆里。
场馆里一台音响放着鼓点强劲的热血音乐，观众席吵吵嚷嚷议论不停，两班气氛组各拿一面旗帜，怀揣着跑死对方的使命在场馆里围着圈疯跑狂叫。队员们就在场上热身，却如同罩在金钟罩里，展现出一片岁月静好。
奇怪的是，在没有任何商量的前提下，三班选择了深蓝色黄边的队服，而二班选择了深红色黄边的队服。他们似乎势必要水火不容。
时间差不多了。气氛组收好旗帜，停掉音响。
两方队长去裁判处填表，三两下写完了几个丑字。为示友好他们都伸出手，礼貌性地握了握，最后相视一笑像是要当场结拜。
但观众席上的学生们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都在背后竖了根中指。
冯宇浩率先抽手出来，毫不犹豫地转身，在裤腿上擦了擦那只手。二班体委也不落下风，马上让后勤部同学给他手上喷了喷酒精。
效果之滑稽，让某位观众直呼：他笑饿了。可这是考练课时间，他们才刚刚吃过饭。
陈生敏和二班班主任分别镇守各自队伍的后方，不约而同地尽量避免着眼神交锋。
一旦对上线，两人恨不得拉一条“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横幅出来，可他们骄傲自信的眼神分明在说：“我们班赢定了！”
许麦在队伍后默默地热身，由于傲人的身高和外形，已经吸引了不少观众的注视。不过没人会把他和以前那个混混联想起来，他们只是觉得，他一言不发又完全不笑，太木讷了。
在这样喧天的热闹里，不是每个人都能游刃有余。
刘文祥僵硬地模仿着其他人热身的动作，手脚忍不住发抖，总是慢别人一拍。
刚开始冯宇浩和他说的试试，怎么就进决赛了呢？决赛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看呢？不仅有高一全部同学，甚至还有高二的学哥学姐？！
万一他没接到球怎么办？万一他又犯规了怎么办？
“刘文祥，刘文祥。”
许麦担心地拍拍他，“你怎么了？”
刘文祥摇摇头，嘴唇苍白得吓人，“没事。”
“刘文祥！”
冯宇浩响亮一嗓子，两人吓得睁大了眼。谁知这缺心眼毫不在意，左右手各搂一个，说出口的话却很轻，差点要淹没在此起彼伏的欢呼中。
他说：“幸好，我们这学期就认识了。我们还能一起打两年球。虽然错过了一学期，但是……算了，我们今晚一起加油！不管输赢，之后我请你们吃顿好的！”
“好！”
哨声一响，裁判在中圈把球抛向空中。双方中锋同时起跳，蓝方15号——许麦成功抢到了球，拨给了23号——冯宇浩。
冯宇浩稳稳接住，开始进攻。
红方立刻展开防守，同时争取抢断。
那颗球在双方队伍里传了几轮，又回到冯宇浩手里，他离篮筐很近了，但面前有两个红衣服高个虎视眈眈。于是他果断把球往回传，距离很远的许麦拿住球，径直朝篮筐一掷。
那球在筐沿转了一圈，落入了篮网。
蓝方得三分。
三班这边的观众席瞬间爆发出今晚第一阵欢呼，二班那边也有人惊叫，不过大体上是萎靡的。
陈生敏压得住嘴角，却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二班班主任，见他神色凝重观察着自己的队伍，就又收回了眼神，暗自给三班加着油。
新一轮争抢，许麦成功回到篮下位，打掉了红方的一个2分球。
又是一阵欢呼。
冯宇浩拦到了球，传给许麦，许麦再传给更前方的24号。24号又是一个三分投进。
二班申请了暂停。
二班班主任和体育老师齐齐上阵，边给他们扇风，边以旁观者的视角出谋划策。
三班队员们忽然感觉背后凉凉的。他们小口喝着水，体育老师提醒冯宇浩和24号：“你们要被针对了。”
再度上场，形势便逆转了。不止23号和24号被死防，10号也被绊住了。
25号刘文祥越发慌乱，竟然把球传到了对方手里。1号倒是有能力进球，可球压根传不到他手里。
短短一分钟，红方就追平了比分，还多拿了四方。
不过防守再死，也能有技巧逃出来。蓝方凭借超高的三分准度迅速追赶上，红方配合紧密，传球的方向堪称诡异，不会让他们得意太久。
就这样高强度斗争了24分钟，上半场结束，进入中场休息。
二班以两方优势领先。
队员们回到自家板凳上，满身的汗，一张张脸都热得通红。
他们小口喝着水，或用毛巾擦脸，高度紧绷的神经刚刚松懈一些，因流汗而湿漉漉的眼睛生出几分恍惚。
两个体育老师趁着休息时间激情解说，唾沫横飞，也是激动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自己上场。
陈生敏一颗心揪着，最后鼓起勇气上前，轻轻拍了拍每个人的肩，说：“加油。”
刘文祥从失落中猛然惊醒，一抬头，所有队员和老师都望着他，没有怪罪、没有斥责，只是真诚地鼓励他。特别是冯宇浩，拉着他说了一堆贴心窝子的话，把他感动得几乎要哭了。
实则，冯宇浩已经在心里把他骂了一万遍，差点要去捅他心窝子，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千万别再给老子掉链子了！！！
许麦仰起头喝水，匆匆扫了一眼对面观众席，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视线骤然一停，不可置信地看过去。
姜琰挤在人群里，笑着，在看他。
“加油。”姜琰朝他挥了挥手，嘴型夸张，即使他听不见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许麦脸一红，刚刚冷却的身体又迅速热了。
他不敢再看对面了，快速低下了头，但是才躲几秒钟他就忍不住又看了过去。姜琰还在看他，笑得更漂亮了。
是啊，除了他，姜琰还能看谁？这整场比赛，他只会、也只能看他一个人。
中场休息结束，下半场开始。
红方遭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压制，不知为何，蓝方像突然打了鸡血一样，一直压着他们打，毫无还手之力。
适应了半节时间，他们才慢慢找回节奏，追上比分。
这样你追我赶到结尾，胜负落到了刘文祥最后一投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那颗球的轨迹移动，屏息凝神，然后看着那颗球——
砸进了篮网。
是一颗空心球。
“喔吼——”
“耶——”
“赢了！！！！！赢了——”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他们都在欢呼，疯狂摇着身边人的胳膊，肆无忌惮地大笑、大喊。
场馆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一切全结束了、落幕了，但热血没冷，没人选择离开，都还沉浸在这场盛大的狂欢里。
“砰！”几个老师咬着牙，使出牛劲儿才拧开那些礼炮。
漫天的金箔纸从上簌簌落下，是一场发着光的、金色的雪。纸片各自反着光，真像是他们一路走来的回忆碎片。
二班和三班的球员们抬头迎接金色瀑布，也在重温这大半个学期的记忆。
许麦很快收回眼，朝对面看去。
姜琰仍然坐在原位等着他，他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无声地说：“你真棒！”
许麦笑了，一片金箔纸正好飞到他嘴唇边。
他拿下来握在手心，也无声地回答对面：“快回去上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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