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平原的繁华相比,梨山显得更加灰暗、破败、矮小,虽然它是依山而建。
整个镇子的房屋十分低迷,最高的楼栋不过六楼,许多街道上依旧装着蓝色或绿色的窗户,窗台的防护是生锈的铁栏杆。
抬头往上望,仿佛都能抓到凌乱打结的电线。
他们走过一条小路,那里排放着整列红色或蓝色的集装箱。
每个集装箱空间狭小逼仄,边边角角生长出青苔和五彩斑斓的虫子,但也成为花贩子和狗贩子谋生的门面。
紧凑茂密的盆栽绿植下可能爬着蛇,刚出生的小狗在笼子里冲行人疯狂吠叫着。
而那些苍老的店主人,也在打量每个经过的人。
这地方,相当冷清。
许麦默默勾住了姜琰的手,喉间吞咽了下。
“没事,那些狗都关得好好的。”姜琰直接握住他整只手,安慰道。
小时候,他们一起走过这条路,有只土狗偏追着许麦咬。
咬是没咬着,人吓得不轻。
再往前走,是一些写着“殡葬服务一条龙”的门店。
白色、彩色花圈随风摇荡,腮红似火的纸人若有若无地笑着。
疾风骤然将它们转向,正好朝向了左前方的素食店。
“哥。”许麦忍不住紧张。
姜琰笑他:“你别装了,你还怕这啊。”
“我没装,我就是怕……哥?”
姜琰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直直盯着他背后的方向。
许麦转身看过去,瞳孔猛地张大。
他看到了比活纸人更可怕的东西。
发廊三色灯迟钝地转着,灰色调广告牌上,模特顶着各种浮夸的造型。
而玻璃门外站了几个衣着暴露的中年人,有骨瘦如柴的男人,也有皮肉松弛的女人。
许建国——他们的爷爷,提好裤子吹着口哨从门里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他们,那双手僵在半搭裤链上忘了动作,老脸上的潇洒和得意更是立刻挂不住。
但下一秒,他捕捉到了他们交握的手,那决不是正常兄弟该有的尺度。
“你们两个!”
许建国拉好裤链,气势汹汹地冲到他们面前:“好啊你们两个,不是说去平原熟悉学校了吗?!”
“我就晓得你们两个有猫腻!走!跟我回去!看你们奶奶怎么教训你们!”
他急迫非常地扯着他们两人,仿佛那发廊是什么凶险万分之地。
“还牵手!还牵手!也不觉得丢人!”他用力打开了他们的手。
许麦趁机往回望了一眼。那几个穿着贴身背心的男人,正扭着腰肢朝他招手、抛媚眼。
回家后,他们等在狭窄的客厅里,等待苏兰从牌坊赶回来。
许建国点了支烟,沉着脸一言不发。
苏兰刚上楼,他就迫不及待地迎过去,激动万分:“他们两个,我们的两个好孙子,在搞对象啊!他们是同性恋啊!”
许麦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是陌生人不会大声传播他的性取向,而他的爷爷会。
门面隔音不好,附近的商贩一定听到了。
苏兰叹了声,竟然没有当即指责他们,反而默不作声地远离了许建国。
“没有证据的事,你不要乱说。”
许建国不禁争辩道:“我亲眼看见的!老婆子,你别不信我!之前,你不是比我更怀疑的吗?”
“你看见什么了?”苏兰坐进沙发里,身影疲惫,“兄弟俩感情好正常的呀,你不要乱说。”
“老婆子,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看错。他们,他们拉手了啊!而且他们说,他们要去平原,可是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人家回不得?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了?我说你一把年纪了,怎么竟想些有的没的。”
许建国气得直跺脚,“老娘们你信不信我!”
这对老夫妻之间忽然变得剑拔弩张,许麦想要插话,被许建国恶狠狠地瞪回去了。
“拉手了又能怎么样?!你个老不死的今天是不是非得找茬?!这两个小的怎么惹你了?”
“没惹我!!!他们是同性恋!!!恶心死我了!”
许建国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会儿,一下把手边的瓷碗砸碎。
“爷爷!”姜琰赶紧护在苏兰面前,“你……”
“啪!”
他话没说完,许建国就要甩他一巴掌,最终打在了许麦的手臂上。
“老不死的!你要翻天了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许建国颤抖着手指向他们,面容扭曲得可怕,“你们三个一伙儿的是吧。老娘们你成心要护着他们是吧!”
“我们老许家要绝后了就全怪你个死娘们!他们是同性恋啊!!!!!你护着两个精神病干什么!!!!!”
“精神病?”
苏兰苦笑了一阵,利落地抹掉两滴泪,“精神病也配给你们老许家留后吗?留后干什么?继承你的咸鸭蛋和臭鸡蛋吗?!”
“死娘们你说什么?!”
许建国冲过来,作势要打,被许麦一掌推出去老远,“你!”
苏兰情绪也崩溃到顶点,嘶吼着:“他们是同性恋又怎么了?至少他们不会去嫖!他们比你干净多了!”
许麦心跳停了一拍。原来苏兰一直都知道吗?
“我,我嫖怎么了?”许建国整个人如同变异了一般,“你自己松了让我不爽了!你老成这个样子,指望我当和尚吗?!”
“许建国!”
姜琰忍无可忍,用尽全力给了他一拳。
“打人了!打人了!”
许建国抱着头蜷缩成一团,婴儿似的哭天喊地,撕心裂肺,“白眼狼打人了!!!!!快来抓白眼狼!!!!!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啊,长大了翅膀硬了就要打人了!!!大学生脑壳学昏了啊!快来抓同性恋!!!!”
“这两个人是同性恋!!!白眼狼!!!孙子打爷爷还有没有天理了!!!高考状元姜琰爸妈死得早啊!是我一手把他带大的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打人了!打人了!”
“救命!!!救命!!!!!小伙子打老人!要把老人打死了!!!”
他全力以赴地表演,苏兰冷眼看着,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
“走,我们去收拾东西,这鬼地方是一天也住不下去了。”
“你们要去哪儿!”许建国弹跳起来,唯恐两颗摇钱树抛弃他,“我是你们的爷爷!我还没说让你们走!”
苏兰捏紧拳头护在他们面前,“老不死的!”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是他们的奶奶,我说谁是他们爷爷,谁才是!”
在许麦高考完不久,苏兰就和许建国提离婚了。
那时候苏兰一直在找机会道歉,犹豫不断思虑过重,反而是许建国和他们更常说话。
导致许建国非常自信地以为,他和他们关系更亲,不愁养老,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况且客人单身的话,发廊会更欢迎。他自然乐得答应。
当晚,苏兰带着他们收拾好行李,直接去了平原。
既然她早想好了离婚,当然也会为自己准备后路。
她联系了年轻时的朋友,托她的关系进了平原的一家纺织厂。厂里包吃包住,月薪五千,待遇不错。
姜琰本想先给她租个房子,她拒绝了,说不要成为他们的负担。
她说,她身体好得很,还能奋斗十几年。
许建国眼看摇钱树跑了,满世界地找他们,不遗余力地闹天闹地。
暑假剩余二十天,他们一家进了五六次派出所。姜琰举报那家发廊,没用,因为关了几天后出来继续闹。警察让许建国写保证书,没用,再次被抓后他咬死自己喝了酒,没打人没伤人,只不过想和自己的前妻和孙子叙叙旧。
他说,这是他们家的家事,外人没资格管。
最后一次进局子,他不那么闹腾了,因为身边多了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刘雪梅。她认出了姜琰,眼睛直放光,“诶哟,我的好孙子。以后啊,我们都是一家人。”
苏兰劈头盖脸骂了她一顿,骂她不知羞耻不要脸。刘雪梅不甘落于下风,也是口水横飞,各种脏词乱语脱口而出。
两个女人在派出所门口吵得不可开交。
许麦余光瞟到,许建国丝毫上前劝架的意思,脸上还颇有得意之色。
他突然很想吐,突然很厌恶“家”这个字。
“家”,不就是由许多扭曲变形的“人”强硬组合在一起的吗?
仅仅因为血缘关系,那些人拉扯自己的身体,改变自己的形状,只为和其他同样诡异的人坐在同一张桌上。
人在讨论时,总喜欢将生理和心理分开。可一旦涉及到“家”,生理意义上的血缘将会战胜一切。
家,也是戏台,强行让一群本来不熟的人同居,每天争吵哭嚎丑态百出,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从那之后,刘雪梅总是想方设法地和姜琰套近乎。为了让这场虚伪的大戏演下去,她勒令许建国不准靠近平原。
许麦终于得以平静开学。
学校有分配一对一志愿者。那学哥一见他,笑得合不拢嘴:“你好啊鸽子弟弟!”
旁边的姜琰一摊手,有点无奈,“他自己偷听的噢。我有阻止。”
“哥!”
许麦脸红地躲到他身后,小声控诉:“哥,你早说我不那么叫了。他,他都听到了?”
“是啊,我都听到了。”学哥看热闹不嫌事大。
“……”许麦捂着脸,无地自容,“哥,你怎么藏都不藏一下。”
学哥和姜琰关系不错,抢先答道:“何止没藏,估计和你哥玩的好的,都知道你长什么样了。是吧姜琰?”
闻声,许麦偏头看姜琰。
姜琰在阳光里笑容灿烂,他牵起许麦的手,拉到嘴边,低下头亲了一口,“是的,小麦学弟。”
“艹!”
学哥:“欺负我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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