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绵绵秋雨,空气中夹杂着丝丝凉意。
郑林玉缩起脖子,腿脚颤巍。
黄李子仍然坚持不懈地瞪程青山。如果眼神能杀人,后者绝对已经被凌迟了千万遍。
“同志们,你们谁杯子里有热水。我想喝点热的。”
蚊子般的声音飘起来。
黄李子当机立断,在郑林玉昏倒之前,背起了她。刚才还执着于草稿纸的人,此刻神情更加焦急,却是为了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同学,“我带她去医务室。”
“老师,郑林玉晕倒了!”
二中的医务室只有一张病床,设备简陋。郑林玉只在里面躺了十分钟,就被医院接走了。
黄李子目送急救车远去,问许麦,“她得了什么病?”
许麦摇头,“不知道。我问她,她说是低血糖。”
“希望没有大问题吧。”
小插曲唱完,还是得继续上课。
许麦全天薅着头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高中学的和初中学的差那么多?!
这些字他全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他就不懂了。那些加粗的定理定义,真的没有语病吗?
语文考文言文干什么?平时又用不上。中国人学英语干什么?反正说明书上是中文。还有物理,非得去算用石子打水漂能蹦几下,随便拿颗石头扔一下不就好了?!
从前他整日呼呼大睡,精神头好了就看看窗外、想想姜琰,压根没把科任老师放在眼里。如今绞尽脑汁地听课、记笔记,反而很害怕讲台上那双鹰一般的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对视上了,就让他回答问题。
毫不知情的老师自然不会理他。可是人一旦开始学习,那埋入骨髓的恐惧便随之复苏了。
空荡荡的作业摊了一整桌,许麦点兵点将,抽中物理作为这周末的催眠药。
可惜他太自不量力,连学到哪了都不清楚,拿了一本滑板问题的专题练习。到家时,他和题目仿佛一对虐恋情深苦情人,他怨题目见面不识始乱终弃,题目怨他滥竽充数强人所难。
姜琰在许麦背后至少看了十分钟,那卷面上依然只有一个“解”字,和一个风雨飘摇的摩擦力“f”。
他不是好奇别人的人。班上同学常常问他题,他也只会看指向的题目,其余的,一概不关心。不过如果是许麦,他恨不得全程盯着他写。毕竟是自家弟弟,光是看着他规规矩矩地解题,就很有意思。
而且他太好奇了。该是多么猎奇的思考过程,才能得出和答案完全不沾边的结果。
“你们班讲得好快。”姜琰的声音因忍笑而颤抖。
“我艹。”许麦吓得后背一仰,不偏不倚,重重撞上了姜琰的鼻子。鲜血四溅。
姜琰脑袋发晕,跌坐到床上。两股热血直直流下,打湿了一大片校服,十分触目惊心。
“姜琰!”
许麦慌乱地扯纸,帮他擦脸,姜琰自己也想碰碰刺痛的鼻子,于是两只手不慎叠在了一起。
纸盒被关心则乱的人撕烂了,白花花的纸片飞了满地,只剩两张在空中毛毛躁躁地荡着,纠缠不清。
年久失修的台灯忽闪忽闪,让本就暗淡的房间更加昏沉压抑。暖黄色灯光只染上姜琰半张脸,另一半被许麦的身体遮住了。
许麦呼吸停滞,心脏却毫无章法地跳动着,震得他胸腔疼。
他几乎要倾身下去,几滴滚烫的血一下打在他手背上,灼烧,腐蚀,像是警告,也像是惩戒,让他不得不收回那点肮脏的心思。
姜琰浑然不觉眼前人的种种龌龊,仰起头,想要止血。
“咳!咳!咳!咳咳……”
他呛了一嘴的鼻血。
“哥,你别仰头。”
“嗯?”姜琰皱眉,不解道,“那我要怎么……”
血流进了他的嘴里。
“也先别说话。”
许麦扶着姜琰的头,让他把头缓缓往前倾,自己则蹲下身,用纸轻轻堵住他的鼻子。
许麦嗓子莫名有点干,“哥,你按住你的鼻子两侧,不要松手。”
“好。”姜琰的声音像是感冒了。
一团纸被全浸湿了,许麦又立刻换上新的。换了五六轮,血终于止住了。
姜琰想松手,被许麦用力摁了回去,“再坚持十分钟。”
“好。”
“我去接点水。”
“好。”
许麦强忍着心里那点雀跃,他总感觉自己看上去还是高兴的。现在的姜琰……太乖了,好像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想想也是,姜琰在面对未知的领域时,本就是习惯接受的。在彻底了解之前,保持绝对中立。
许麦取纸巾沾水,动作轻柔地帮姜琰擦拭嘴唇、下巴、喉咙。
往常连看都不敢看的部位,此刻就贴在眼前。他能清楚看到、感受到嘴唇的形状和质地,软绵绵的,温热的,樱花似的;红血薄薄涂了一层,是鲜艳欲滴的粉樱,慢慢抹掉,帷幕点点拉开,才知原来是纯洁的白樱。
碍于手上的动作,姜琰只能微微张开嘴,汲取氧气。热气毫不留情地扑向许麦粗糙的手,许麦无疑惨败。
他慌乱地逃走,奔向下方。但手指还没到达,那雪白到透出青筋的喉结,就上下滚动了一圈。
“许麦。”
“嗯?”
许麦大梦初醒,迟钝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像是兄弟该有的,更不像是两个正常男生该有的。
姜琰直起上半身,语气冷硬,“不用帮我擦了,我待会儿自己来。”
“噢,噢。那我……”许麦仍然蹲着,仿佛吹到了姜琰睫毛扇出的风,有点不知所措。
姜琰眼神未变,直直盯着他,也不知道在打量什么。许麦受不了他这么直白,也受不了他瞳孔里扭曲丑陋的自己,越来越慌,脸颊越来越烫,亏得皮肤够黑,才不至于暴露。
“还有多久。”姜琰问。
“嗯……”许麦避开他,回头看了眼钟表,“应该还有,还有五分钟。”
他是胡诌的,而且他再也不敢抬头看了。
“好。”
台灯又闪了两下,生锈的底座滋滋作响。
姜琰:“台灯该换了。”
“嗯呐。”许麦附和着,头越埋越低。
“你一直蹲着不累吗?”
“噢……”许麦大脑宕机,语无伦次起来,“我只是,其实,我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你可以扫扫地上的纸,待会儿我来擦地板。”
许麦点点头,稍微起身一下又蹲了回去。
“怎么了?”
“腿麻了。”
等他们把一切收拾妥当,重新坐回书桌前时,已经是十一点。
姜琰专心写着作业,偶尔会转笔思考。
许麦则屡屡偷看他,踌躇不决。他耽误了他的学习时间,可能还会导致他原本的计划完不成,是该郑重道歉的。但是现在残局都收拾完了,他这个时候开口会不会太突兀了呢?
“许麦。”
姜琰停下了笔,盖上笔盖。这是不打算继续学的意思。
许麦:“嗯?呃那个,哥,刚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后面。我以后不会那么一惊一乍了。”
“噢,我没放在心上,反正你也是不小心的。”哪有偷窥者怪罪被偷窥者的道理。
姜琰“咳”了声,“我是想跟你说,既然把作业带回来了,就沉下心好好做。不要看着题目发呆。”
“我……是在好好做啊。”
此话毫无可信度。
“你刚才没动笔,不打草稿,不写答案。而且,你的眼睛没在看题吧。”
许麦脸一下胀红,“哪有!”
姜琰笑了,很温柔,“人在撒谎的时候,眼睛会往右上方看。刚才你的眼睛……”
“停!”许麦投降了,“好好好,我是在走神。关键是这题目我完全不会啊。”
姜琰:“你都不学,怎么会呢?”
“嗯?”
姜琰抽出一张空白的草稿纸,拿掉笔盖,边说边画思维导图,“对于你这样没听过课,零基础的学生……”
许麦:“我不是零基础。”
“好,对于你这样负基础的学生来说,更重要的是课本。要先把定义和例题吃透,再去做课后题。并且定义永远是‘本’,题目是‘末’,不能急功近利、本末倒置。”
“就拿你今天的物理来说,如果你肯研究一下课本,至少会知道:这张卷子的内容你们老师还没讲过。”
人在羞愧至极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嘴硬。许麦嘴一瘪,“我,我知道啊,这不是提前预习吗?”
“是吗?”
姜琰随手抽出一张高一物理试卷,上面写满了他工整漂亮的笔迹。虽然繁杂,但不凌乱。红色字迹是正确答案,黑色字迹是知识要点。
他指了一道大题,“这道题,是练习册上的原题。你讲给我听。”
“……我不讲。凭什么你让我讲,我就要讲给你听。”许麦自己还没意识到,他真的像一团炸毛的刺猬,靠近了会扎手,但是他的眼睛太亮,肚皮太软,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就凭,我是你哥。你得听我的话。”
许麦缩向另一边,“反正从来没听过。”
姜琰学着他瘪嘴,“不讲就不讲。那我去洗漱睡觉了。”
“你今天睡这么早?”
离十二点还有半个小时。姜琰从来没在午夜前闭眼过。
“对啊。我本来打算好好辅导某人的,谁知某人一点都不领情。我怎么好再自作多情呢。”
许麦:“……”
他瞧着他的背影,几番张嘴,刚想出声,他却突然回头,笑得促狭,“我再和你说一件事,撒谎的人不一定眼睛看右上方。”
“诶?”
“但是撒谎的人一定会被这句话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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