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的指尖陷进腐土里,抠出了三枚沾着黑血的古铜钱。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占卜——用外门杂役间流传的、上不得台面的《小六壬断事诀》。前两次的卦象都是“空亡”,大凶。而此刻掌心里,三枚铜钱两反一正,在古妖冢万年不化的阴冷死气中微微发烫。
“速喜?”
他盯着那诡异的卦象,喉咙发干。在这青云宗弟子闻之色变的埋骨之地,怎么可能是“速喜”?
脚下的枯骨突然发出细密的碎裂声。
三双猩红的光点,自三个方向的幽暗处无声亮起。
蚀骨狼。而且不是落单的,是懂得配合围猎的狼群。
林凡没有立刻起身。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左手悄然缩回袖中,握住了三张边缘已磨毛的劣质符纸——驱兽符,市井摊贩处买的,效用只有正品的一成,还时灵时不灵。但他在进入这片区域前,已凭借对地形的观察,将另外三张埋在了侧后方的骨堆下,构成了一个简陋的三角区。
这是他唯一的“陷阱”。也是他一个炼气三层、无靠山、无资源的边缘弟子,敢接下这次“死亡率三成”的古妖冢清扫任务的依仗——不是实力,是比别人多想一步的狡黠,和对危险近乎本能的嗅觉。
头狼低吼,狼群逼近,腐蚀性的涎水滴落,地面“嗤嗤”作响。
林凡的眼角余光,却瞥向了身后那面蚀刻着模糊兽纹的残破石碑。从他踏入这片区域开始,怀里的那枚家传的、除了冬暖夏凉毫无用处的灰白石珠,就一直在发烫。
不对劲。卦象、石珠、狼群的包围……太巧了。
这个念头如冰锥刺入脑海。他没有像寻常弟子那样惊慌失措地试图突围,反而将本就微薄的灵力,更多注入到袖中的驱兽符,同时身体不着痕迹地向石碑又靠了半分。
他在赌。赌这石碑有古怪,赌狼群对此有所忌惮。
头狼后肢蓄力,即将扑出——
“咚……”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底,又仿佛源于自身血脉深处的悸动,从他背靠的石碑内部传来。那不是声音,是共振。他袖中的石珠瞬间烫得惊人!
狼群齐刷刷僵住,猩红兽瞳中倒映出的,不再是那个弱小的人类修士,而是某种让它们灵魂战栗的、更高层次存在的……影子。
林凡的意识被蛮横地拽入一片瑰丽而恐怖的天地。他“感觉”自己仿佛化作了那祭坛中央的一缕尘埃,亲眼目睹,亲“身”感受。
他看到九尾巨狐被法则神链洞穿时,洒落的鲜血不是红色,而是闪烁着星辉的银紫色,一滴落在地上便化作灼灼燃烧的狐火,久久不熄。
他看到天枢剑仙身后,一名宝相庄严的佛门大能,口诵“慈悲”,祭出的紫金钵盂却专收那逸散的银紫狐血与破碎的魂光。另一名仙气飘飘的女修,拂尘扫过,切割下的并非狐尾,而是巨狐周身流淌的、象征着“气运”的无形光华。
他们在掠夺。以“诛妖”之名,行分赃之实。
巨狐最后的眼神,那焚尽一切的恨意中,竟有一丝穿透万古时光的悲悯,扫过了林凡这粒“尘埃”。
“看……清……了……么……”
一个支离破碎的意念,直接在他灵魂中炸开。
紧接着,是毁天灭地的自爆,九道长虹破空……
而其中一道朦胧的、粉色光华最为黯淡的长虹,在遁入虚无前的刹那,似乎……朝着他“看”了一眼。
林凡怀中,那枚家传石珠轰然炸裂!一股微弱的、同源的力量碎片,随着幻境的洪流,狠狠撞进他的识海!
幻境破碎,林凡跌回现实,七窍渗出细细的血丝,头脑却因极致的刺激而异常清醒。
三头蚀骨狼早已不见踪影。
他第一时间不是去看石碑,而是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石珠已化为齑粉,但粉末中,一点微不可察的粉色晶芒,正缓缓渗入他的掌心。
被强行绑定了?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嗤……灵根驳杂如污泥淤塞,神识微弱如风中残烛。这方天地的人族,已衰败至此了么?”慵懒而冰冷的女声在他识海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审视与挑剔,“不过……能容纳本尊‘幻·镜珠’一丝本源碎屑而未当场魂飞魄散,你这泥胚子里,倒是掺了点有趣的东西。”
林凡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恐惧,强迫自己思考。
第一,这残魂极度虚弱,否则不会用“碎屑”和试探的口吻。
第二,她需要“容器”或“合作者”。
第三,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要么成为同伙,要么被灭口。
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判断。
他没有表现出感恩戴德,也没有惊恐跪伏,而是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污,抬起头,看向石碑上那枚光华流转的宝珠,声音因为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前辈所说的‘有趣的东西’,是指晚辈怀里那枚祖传的、炸掉了的石珠么?它刚才,好像和前辈的……本源,有点共鸣?”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既是试探对方知道多少,也是暗示自己并非一无所知、任人拿捏的傻子。
珠中狐影似乎微微一顿。
“……小滑头。”幻璃的声音里,那抹冰冷的审视淡了一丝,多了点难以捉摸的意味,“不仅胆小惜命,心思倒也不少。你可知,知晓那段‘真实’,本身便是取死之道?天道誓言之下,那些道貌岸然之徒的后裔,依旧在编织谎言,抹杀异端。”
“晚辈不知。”林凡回答得很干脆,眼神却紧紧盯着宝珠,“晚辈只知道,刚才若不是前辈逸散的力量惊走妖狼,我现在已是枯骨一堆。前辈若要灭口,不必多言。前辈既出言点拨,想必……晚辈对前辈,还有些用处?”
他把“合作”的可能性点了出来,但姿态放低,将选择权看似交给对方,实则是在逼对方亮出部分底牌——你需要我做什么?我能得到什么?
沉默了片刻。
幻璃的声音再次响起,慵懒依旧,却多了一丝近乎欣赏的残酷:“很好。本尊厌恶蠢货,更厌恶故作聪明的蠢货。你勉强够得上‘知情识趣’的边。”
“本尊乃上古天狐‘幻璃’,遭奸人算计,身陨道消,仅余残魂寄于此珠。你所见,不过是真相一隅。”她语气渐转凌厉,“本尊需要重聚神魂,寻回散落的八颗尾珠。而你——身怀与本尊微末渊源的蝼蚁,是眼下唯一能承载此珠因果而不立刻崩毁的容器。”
“这不是馈赠,是诅咒,亦是契约。”粉色的光华在林凡面前凝结成一篇由古老妖文构成的虚影契约,条款森然,“助本尊,你可得力量,窥真道,但将永世背负叛道者之敌名,步步杀机。拒绝,或阳奉阴违……”
她没有说下去,但契约虚影上闪过一道令人神魂刺痛的寒芒。
林凡逐字逐句地看着那妖文。契约的核心有两条:一、天道为证,互助互利,不得主动加害对方。二、林凡需尽力助幻璃收集尾珠、重聚神魂。
条件不算苛刻,甚至可以说对他这弱者有保护条款。但那种命运被彻底掌控、绑上一辆疯狂战车的感觉,让他掌心沁出冷汗。
他再次看向那枚幻·镜珠。脑海中闪过幻境里天枢剑仙冰冷的眼神,闪过宗门执事将他名字填入试炼名单时的漠然,闪过自己因资质而遭受的无数白眼与冷遇……
平庸者,连被利用的价值都稀薄。如今,这“价值”虽然危险,却无比巨大。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长。
他抬起头,脸上那股刻意维持的平静褪去,露出属于底层挣扎者的、混合着卑微与野心的复杂神色,他对着宝珠,也是对着自己不可测的未来,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
“前辈,契约我可以签。但晚辈斗胆,加一个条件——不是为我自己,是为这份‘合作’能更长久。”
“哦?”幻璃尾音上挑。
“在晚辈有能力自保前,”林凡盯着那狐影,一字一顿,“请前辈……教我如何‘装’。装成一个正常的、走了点狗屎运的普通弟子。如何最大限度地隐藏您和尾珠的存在,如何在那些‘正道’眼皮底下,活下去,变强。”
“我想要的仙途,不是璀璨夺目却昙花一现的烟花。”他补充道,眼神里终于透出符合他年龄的、却因过早接触黑暗而显得锐利的锋芒,“是哪怕走在深渊边缘,也能一步步,踏实地,走到最高处的……路。”
石碑前,死寂无声。
良久,珠中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难明的哼笑。
“……狡猾又贪心的小鬼。准了。”
粉色光华大盛,将林凡吞没。古老的妖文如同活过来一般,依次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磅礴而玄奥的关于“幻”的零星感悟,伴随着撕扯神魂的痛楚,汹涌而来。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林凡仿佛听到幻璃的最后一缕低语,随风消散在古妖冢永恒的阴冷里:
“那么,从今日起……”
“欢迎来到,真实而又虚伪的……修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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