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暗流,在宋栀瑶以太子之名、行监国之实的强势手腕下,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暂时蛰伏了起来,京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每日的朝会照常进行,奏章如流水般送入凤仪宫——如今已成了临时的理政之所。
宋栀瑶的生活,仿佛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冰冷而繁重的政务。
让她坐在堆满奏章的案几后,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与专注。
批阅奏章时,她神色冷峻,下笔果断,条理清晰。
对于边境军报,她谨慎斟酌;对于民生政务,她力求稳妥;对于官员任免,她恩威并施。
毕竟是皇室出身的公主,她仿佛一个天生就该站在权力顶端的人,只是过往被情爱与仇恨蒙蔽了双眼,如今,被时势逼出了潜藏于血脉深处的政治本能。
朝臣们从最初的惊疑、观望,到后来的逐渐信服,虽仍有微词,却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后娘娘,确有稳定乾坤之能。
而另一半,则是属于景聿的温暖小世界。
政务间隙,或是夜深人静处理完所有公文之后,她会让人将景聿抱来。
起初,她只是远远地看着乳母逗弄他,眼神复杂。
可那孩子,似乎天生就对她有着莫名的依恋。
只要一看到她,无论之前是哭是闹,都会立刻止住,睁着那双酷似司旻的墨玉眸子,咿咿呀呀地朝她挥舞小手,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容。
兰香和乳母都察觉到了这一点,便常常有意无意地将孩子递到她面前。
一开始,宋栀瑶是抗拒的,身体僵硬,不知如何应对。
但景聿不管这些,他只会用软乎乎的小手抓住她的手指,或者将肉乎乎的脸蛋往她怀里蹭。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这是她十月怀胎,历经痛苦生下的骨肉。
忘了从哪一天起,她开始尝试着,极其生疏地,将他抱在怀里。
那柔软而温暖的小身体依偎着她,带着奶香的气息喷在她的颈窝,暖流便悄然在她冰封的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微澜。
她开始学着逗他,拿着拨浪鼓在他眼前摇晃,看着他眼珠随着鼓点滴溜溜地转,用手指轻轻点他的鼻尖,惹得他咯咯直笑。
在他咿呀学语时,她会下意识地重复那些无意义的音节,引得他更加兴奋地挥舞手脚。
偶尔,在逗弄景聿的时候,看着他与司旻愈发相似的眉眼,一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她和司旻的久远记忆,会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那还是司旻在云漓为质的时候。
她记得,有一次她又偷懒,将太傅布置的策论丢给司旻代笔。
司旻那时字迹已练得极好,模仿她的笔迹几乎能以假乱真。他伏在案上,写得极其认真,侧脸在烛光下显得安静而专注。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吃着宫女新进贡的蜜瓜,汁水染了她一手。
然后她凑过去,突发奇想地将沾满蜜汁的手指往他脸上抹了一下。
司旻猝不及防,被她抹了个正着,黏/腻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她恶作剧得逞后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摇了摇头,抬手想用袖子擦掉。
“别动!”她却阻止了他,笑嘻嘻地拿出自己的丝帕,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
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能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根。
“殿下……”他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怎么?本公主亲自给你擦脸,你还不乐意?”她故意板起脸。
“没有……”他低声道,任由她动作,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还有一次,是司旻那次落水高烧后不久。
她心里过意不去,偷偷溜去看他。
他躺在床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强撑着要起来给她行礼。
“躺着吧。”她按住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喏,这是刘太医配的最好的伤药,祛疤很有效的,你身上那些伤……”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司旻接过瓷瓶,握在手里,指尖微微收紧。“多谢殿下。”
她看着他虚弱的样子,难得地没有吵闹,只是坐在他床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宫里新发生的趣事,说谢睢又在校场赢了谁,说她养的那只鹦鹉终于学会了说“公主万安”……
他很少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生动明媚的脸上,仿佛那是照进他晦暗生命里,唯一的光。
那些短暂而模糊的瞬间,如同散落在时间长河里的碎钻,曾经被她满腔的恨意所掩埋。
如今,却在抚育景聿的过程中,被一点点从记忆的泥沙里冲刷出来。
她恨司旻,恨他毁了她的一切。可这些属于过去的零星温暖,又该如何安置?
这种矛盾,让她在面对景聿时,心情愈发复杂。
紫宸殿内,药香浓郁,气氛压抑。
司旻昏迷已有数日,病情反复,时好时坏。
太医署几位医术最高的太医轮番守候,用尽了方法,汤药、针灸、艾灸……能用的手段都用了,
可他人始终陷在深沉的昏迷中,偶尔会因伤痛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或是含糊地呓语,听不真切,唯有紧蹙的眉头,显露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戴怀恩日夜守在龙榻边,眼窝深陷,愁容满面。
这日,他又一次尝试给司旻喂药,用小玉匙小心翼翼地撬开司旻紧闭的牙关,将温热的药汁一点点喂进去。
可昏迷中的人根本无法自主吞咽,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不断流出,染污了明黄色的寝衣和颈下的软枕。
“陛下……您喝一点,喝一点就好了……”
戴怀恩急得声音发颤,用干净的帕子不断擦拭,却无济于事。
喂进去的十成汤药,能咽下一成已是侥幸。
宋栀瑶这日下朝较早,过来查看司旻的情况。
刚走到内殿门口,便看到了戴怀恩这徒劳无功的一幕。
戴怀恩见到她,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跪下,老泪纵横:“娘娘!您看看陛下这……药喂不进去,这可如何是好啊!太医说,若再不用药,陛下恐怕……”
宋栀瑶的目光落在龙榻上。
司旻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淡白干裂,唯有那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显示着他尚存一丝生机。
他比前些日子又清瘦了许多,下颌线条愈发锋利,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她记得他离去前那晚,也是这般苍白憔悴,却强撑着威严,在她面前呕出血来……
她沉默地走上前,从戴怀恩手中接过了那碗还剩大半的、已然微凉的汤药。
“给我吧。”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戴怀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将药碗递过去,又递上干净的玉匙。
宋栀瑶在龙榻边坐下,动作有些僵硬。
她看着司旻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落了下去,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几缕碎发。
触手一片冰凉。
她端起药碗,没有用玉匙。
而是自己先含了一口那极其苦涩的药汁在口中,然后,俯下身,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唇,印上了司旻干裂的唇瓣。
然后用舌尖,小心翼翼地撬开他无意识紧闭的牙关,将口中温热的药汁,一点一点,渡了过去。
戴怀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老脸一红,慌忙低下头。
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既有欣慰,又有难以言说的酸楚。
或许是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和渡入口中的药汁起到了作用,又或许是冥冥中的某种感应,这一次,司旻的喉结竟然微微滚动了一下,将大部分药汁咽了下去。
宋栀瑶直起身,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举动,不过是完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她继续用这种方法,一口一口,极有耐心地,将剩下的药汁,尽数喂给了司旻。
整个过程,她始终垂着眼眸,不敢去看司旻的脸,也不敢去深想自己此刻的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
喂完药,她将空碗递给一旁激动得抹眼泪的戴怀恩,站起身,语气依旧淡漠:“好好照顾陛下。”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紫宸殿。
殿外,阳光有些刺眼。
她抬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药汁的苦涩,以及他唇瓣冰凉的触感。
心乱如麻。
回到凤仪宫,乳母正抱着景聿在殿内玩耍。看到她回来,景聿立刻张开小手,咿咿呀呀地要她抱。
宋栀瑶走过去,将那个柔软的小身体接进怀里。
景聿立刻满足地在她怀里拱了拱,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唧声。
抱着怀中这温热的小生命,感受着他全然依赖的信任,宋栀瑶那颗被政务和复杂情愫搅得纷乱不堪的心,才仿佛找到了一丝短暂的、可以停靠的彼岸。
她低头,轻轻蹭了蹭孩子娇嫩的脸颊,在心中无声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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