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纪清羽回了一趟家。
刚踏入纪家老宅的大门，迎面而来的管家就恭敬地告诉他：“先生在书房等您。”
他没有意外。
刚进门纪仲山就直接叫他去书房，而不是等全家人一起吃饭，这已经算是常态了。
书房的门半掩着，纪清羽抬手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淡淡的“进来”。
推门而入，屋里弥漫着一股墨香。
纪仲山站在书桌前，摆弄着新收来的字画，听到纪清羽进门，扫了他一眼后，随口问道：“手怎么回事？”
纪清羽垂眸看了一眼手心的伤口，已经结痂，但还缠着绷带，他语气淡淡的：“不小心划的。”
纪仲山嗯了一声，语气不置可否，随手将字画卷好慢条斯理地放进盒子里：“前些天你母亲的忌日，你去看过了？”
“去了。”
“嗯。”纪仲山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沉稳，不带太多情绪，就像当初找回纪清羽时那样。
纪清羽年幼时曾被人贩子拐走，一直以来本就身体欠佳的生母，因长期积郁早早离世，不久后纪仲山就再婚且有了纪念，但仍还是遵循前妻的遗嘱，找了快十年，在一处算得上与世隔绝的大山里找到了纪清羽。
纪清羽现在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纪仲山的那一天。
养母周凤伊紧张地牵着他的手，站在纪仲山面前，而纪仲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平静地抛出一句话。
“收拾一下，跟我回家。”
他不会忘记纪仲山当时看向养母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激，甚至连基本的礼貌都算不上。他并不关心这个女人有没有把自己当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他只在意自己要找回的人是否还符合纪家少爷这个身份。
那时的他不懂纪仲山想的，只是听养母的话懵懂地跟着回来了。
后来他才明白，纪仲山之所以找他回来，不是因为“父子情深”，而是因为他的母亲在临终前仍惦记着自己这个走失的孩子，并且在离世前公开要求纪仲山必须把孩子找回来，否则不会把自己的股权给他。
人最终是找到了。纪清羽回到家后，苏蔓和纪念平日里对他并不友好，但纪仲山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维持着家庭和睦的表象，不让外人看了笑话，实际上，却从未关心过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
金钱、资源，他一分不少地给，但关心和偏爱，从来都是纪念的。
“清羽，”纪仲山开口打断了纪清羽的思绪，“你跟姜尧的事，是不是该收一收了？”
纪清羽目光一顿，随即抬起眼：“什么意思？”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正经事。”纪仲山语气不急不缓，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姜家那边，你们年轻时玩玩也就罢了，真要长期下去，未必合适。”
纪清羽抿唇，没说话。
纪仲山继续道：“这次叫你回来，一是念念回国，自己家里还没聚过，二是秦家的小女儿过阵子就要回国了，想到时安排你们见见。”
纪清羽闻言轻轻勾了勾唇角，眼底没什么笑意：“我不需要。”
纪仲山皱眉：“这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这是该做的事。”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纪清羽语气淡淡，“姜叔叔那边也没说什么，倒是爸你比他们还急？”
纪仲山的目光微微一沉，他看着纪清羽，语气不容置疑：“清羽，你接管公司也有一段时间了，应该明白家族联姻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接管公司？
纪清羽心里冷笑了一下。
当初他因合约的事哀求纪仲山时，纪仲山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去了趟姜家，双方达成共识，双方都卖个人情，方便企业的后续合作。
本无心管理的纪清羽被要求接管公司，不是因为本就想培养他做纪家的继承人，而是当时纪念提出想要出国，纪仲山也不想小儿子这么累，因此纪仲山干脆顺水推舟，让纪清羽直接代管公司。
这一点，他不说破，但心里门清。
“抱歉，我还是不需要。”他的语气依旧淡漠，带着点敷衍。
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纪仲山看着他，目光沉静地审视了一会儿，没再继续逼迫，只是语调一转：“过几天，你带念念去公司看看，他以后要多接触业务，你顺便再公司里安排个人带带念念。”
纪清羽刚想应下，纪仲山气定神闲直接将这件事定了音：“就叫小陈吧，你的助理，他不是准备升副总嘛，正好让他带念念尽快熟悉公司，快点接手度假村的项目”
纪清羽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度假村是今年元生和政府合作的重点项目，纪清羽和团队前前后后准备了大半年才赢得了竞标，理应由纪清羽继续推进，但如今后续开展就要交给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
纪仲山看了看似乎有异议的纪清羽，不疾不徐地拍了拍他的肩，“当哥哥的得照顾着弟弟，公司最终还是得靠你们两兄弟齐心，我们纪家的路也才能越走越稳。”
一通看似公正的理由将纪清羽所有的意见堵了回来。
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情绪：“知道了。”
纪仲山听后满意地点点头，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
谈话结束后，纪清羽下楼到客厅。
客厅里暖黄色的吊灯洒下柔和的光，映在纪念带着几分笑意的脸上。
“哥，好久不见了。”纪念一改宴会上对纪清羽的冷漠，主动迎上来，像是要给纪清羽一个拥抱。
纪清羽看着纪念，他知道纪念在演戏，但既然对方演了，他也不会不给面子。
于是，他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主动迈进一步，轻轻拍了拍纪念的后背，看起来像是比纪念更亲近些：“好久不见。”
“你这几年瘦了不少啊，我听说你接手公司后工作一直挺忙的。” 纪念语气关切得像是个真的关心自己哥哥的弟弟。
纪清羽对上面前人的眼睛，心底冷漠，面上还是带着笑意：“还行。”
“哥你工作别太拼了，你放心，以后公司的事，我也会多接手一些，到时你就可以轻松点了。”纪念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真心想要帮忙的样子。
纪清羽微微挑眉，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那感情好。”
纪仲山正从书房下来，听到这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餐厅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的菜肴，佣人们有条不紊地上菜，热腾腾的香气弥漫开来。
晚餐时，餐桌上的气氛倒是其乐融融——如果忽略纪清羽的话。
纪仲山、苏蔓、纪念三人聊得热络，家族事业、投资方向，甚至纪念最近认识的某位行业大佬，都是他们的话题。
纪清羽只是埋头吃饭，偶尔有人提到他，话题也总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话题转了几轮，苏蔓忽然语气温柔地问道：“清羽，你还是跟姜尧住在一起吗？”
纪清羽抬眸看向她：“怎么了？”
“就是随口问问。”苏蔓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闲聊般的语气，“你们虽然也住了这么久了，但……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他们合约还没结束，当然住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纪念语调轻快地接话。
苏蔓和纪念母子两人一唱一和，倒显得纪清羽现在仍是一个喜欢感情用事的人。
纪清羽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之后他若无其事地低头将菜送进嘴里，语调平淡：“纪念倒是挺清楚。”
纪念无害地笑了笑：“这事谁不知道？你们当时闹得还挺大的。”
餐桌上的气氛微妙地滞了一瞬。
苏蔓笑了笑，像是没听出纪念话里的深意，只是感叹道：“你们年轻人啊，做事就是喜欢折腾。”
纪仲山本来不想掺和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但既然话题聊到这了，他便顺势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教导的意味：“姜尧的公司这几年虽然发展得不错，但清羽，感情这回事，还是别太执着了。”
“你该明白，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纪清羽舌尖抵了抵上颚，没有接话。
纪念轻笑着添上一句：“哥这性子啊，有时候就是太轴了。”
纪清羽的动作终于停了，他手指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筷子，过了一会儿，他慢悠悠地放下碗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是啊，”他的声音淡淡，“我也觉得。”
饭后没多久，纪清羽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他在驾驶座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仿佛刚才的家宴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气力。
忽地瞥见副驾驶上纪念送的礼物，某个名贵庄园的咖啡豆，一年只产出寥寥数十份，送礼人确实算得上花了心思。
只是，他对咖啡因严重过敏，初中时喝了一杯拿铁当场休克住院，从此以后，家里根本不敢让沾有咖啡因的东西出现。
纪念不可能不知道。
他不仅知道，还惯会在不要紧的地方恶心他一下。
许是没想到纪念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幼稚，纪清羽一个人笑出了声。
他曾想过好好跟自己的弟弟相处的，但这个弟弟或许因为母亲的教唆，又或是觉得自己分走了父亲的注意力。父亲给他的东西，纪念总会想方设法地从他身边要回。
他摇了摇头，将杂乱的想法抛出脑海，心里突然很想见到姜尧。
正准备启动汽车回家，忽然——
他看见不远处，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和纪念并肩走出大门。
两人的步伐在门口逐渐放慢，姜尧看着纪念，眼里有着纪清羽从没见过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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