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爸爸想要拜访您,”维汀得到了新的适温主食,用餐间优雅骄矜对招待他的房屋主人说,想要再次伸出爪子按上别人的领地。
“如果有空闲,我很乐意。”钟先生如同几天前在剧院咖啡部那样,平常地喝着一杯红茶。
“我爸爸似乎一点也不知道您和我母亲的关系。”维汀只是在微笑谈话。
“那他似乎不是个称职的丈夫。”钟先生也在闲聊。
“你们看起来离我——远极了,”维汀完全不了解,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叹气开个幽默玩笑:“你们像是独自拥有一个世纪。”
钟先生喝茶,带着微笑,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结婚?”年轻人找到话题又有点无聊地问。
钟先生似乎是好笑地看了年轻人几秒钟,慢慢给出猎奇又对胃口的回答:“事实上我已经结婚了。我和我的妻子结婚为了利益,我们婚后各不相干。我现在是在——找乐子。”
自由,刺激,说甩就能甩,又的确符合某些逻辑。
维汀眼中充满惊讶,然后是满足愉悦的顽劣笑意:“实际上她已经深爱着你了,她知道这件事后会在宴会上把红酒浇到——你的头上。然后你生气地说:‘你胡闹什么’?然后你们爱恨缠绵。”
“我很奇怪,人们在看到有人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的时候完全不做防备是为了什么,他们真的要好奇那么久吗?”钟先生再次对年轻人的学校环境产生复杂的感觉。
“因为事实上您也深爱着她。”年轻人好伙计一般意味深长给出易懂的解答。不然还能为了什么。
“看来您十分了解爱情,穆里斯先生。”钟先生完全感叹喝茶,甘拜下风。
洋娃娃今夜的晚餐吃得有些愉快。
“晚餐后你要做什么?”维汀又好奇老年人的日常生活。
“这又是个私人问题,穆里斯先生。”钟先生有礼地微笑回答。
“你要去散步吗?”维汀问,然后想到外面仍然正在下雪。
“是,我一向对此‘风雨无阻’。”钟先生十分赞同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离开餐桌,又离开餐厅,或许去散步了。
维汀看桌上的红茶杯,站起来跟了上去。
“钟先生,您从前买过糖给我吗?我指的是很久以前。”洋娃娃有点想刨根问底。
钟先生散步看了看年轻人,有点不太明白意思:“糖?”
“嗯。”洋娃娃点头,他当然还有别的问题。
钟先生似乎有点愉悦,低笑了笑没有回答。
洋娃娃明白意思了,嘴角变得有些不高兴,又不甘心再问:“那蛋糕呢?”
“您要考虑偿还债务了吗,维汀先生?”钟先生停下脚步笑着看年轻人,十分乐意算账。
“您想要什么偿还?”维汀想了想,试着笑了笑然后说。当然如果钟先生能详细回答之前的问题他会重新开心。
钟先生继续散步,然后在开玩笑和跳过话题之间选择了表达真实情感:“你要自己想起来,维汀。”
维汀见到钟先生即将就这样上楼,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停在原地:“先生,我为什么会忘掉?”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关于这个。他小时候醒来以后就只有爸爸。后来一直都是。
钟先生的眼睛似乎在一瞬间变冷。那是极度的寒冷。但一瞬间后就调整出像是微笑的表情,然后独自进入电梯里,转身:
“选一个你喜欢的房间休息,维汀,这是我的建议。”
然后电梯门关上了。
维汀只能看到楼层数字停在了“四”。
但是此前钟先生带他去的房间并不在那。
等到维汀进入电梯,想要按同样的楼层,却发现钟先生家的“条条框框”数不清:房间的指纹锁,电梯里的电子识别——他不能上去。可笑的是,他只能按亮数字“二”。
哦……这样。
那么,感谢这位先生,愿意收留他一晚。
维汀站在电梯里几分钟,没有再做什么,走出电梯随意选了一间冷色调房间,就这样将要度过一夜。
客人带着礼物来拜访,主人慷慨体贴请他在雪夜留宿。
一切都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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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楼。
房子单层就已经很高,所以四楼的窗子要比其他地方的普通房屋更高出许多,让人觉得甚至有些陡峭。
而陡峭的地方永远不适合用来休息。
并没有什么小说故事里的恐怖恩怨情节,钟先生只是独自站在窗子边。
没有开灯。
从这里看外面,雪地已经离得很远了。
单纯天真沉浸在童话里的母亲,冷情多疑执着于权衡利弊的父亲。
被诅咒一般受惊吓摔下高楼——碎在雪地里的孩子。
受到老天垂怜,只是记忆发生错乱,又逐渐模糊消失。
没有得到任何治愈。在这么多年过去以后。
可笑的是,这个孩子似乎愿意原谅他父亲的一切行为,并毫无顾忌地偏袒、深爱着他。
时间在黑暗里走了很久。
钟先生离开房间,进入电梯,回到一层。
大雪天的时候,钟先生总是睡在一层,从后来某天,到一直。
不过今天竟然不凑巧,房间被其他什么人提前占下了。准确来说,是床上的被子被占走了。
洋娃娃就睡在沙发里。后背紧贴着沙发背,肩膀上搭着一个被角。
被子大半掉在地上。不多被压在怀里。
如果再小一点,就睡到抽屉里去了。
“先生,这或许并不礼貌,尽管所有都是您的房间。”洋娃娃慢慢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雪地。
房间锁不上,维汀睡不着。
“需要帮忙吗,穆里斯。”已经算很晚了。他可以提供一些助眠无害药物,如果被需要的话。
“离开这里,钟先生。”穆里斯的声音因为打扰变得很冰冷。他出于不可控的原因留在这里,私人空间无法得到丝毫保障,现在又要无端支出私人时间。
钟先生在沙发靠背后,一分钟没有说话。
然后转身,没有发出声音地走了。
维汀听到了指纹锁锁门的声音。
好极了。现在不会再有什么人能进来。
他来做什么……维汀渐渐勾嘴角,有点冰冷讽刺笑的意味。
帮忙?
并不需要担心别的什么问题,因为这个房间里的窗子通向雪地,随时可以打开。维汀于是扔下被子到地上,离开沙发,跑去做想做了几个小时的事——把树上的雪花摇下来。
雪花被摇下来——也就是从树上因为外力掉出来,比天空自然降雪时雪花下落的速度要快许多。
“维汀。”
穆里斯的动作停在了门把手上。
钟先生没什么情绪地看着身上仍是浴后睡袍的年轻人:“现在外面没有金色的太阳。”
一瞬间,维汀睁眼难以控制地几近于咬牙暴怒,抓过地上碍事的什么东西就用了全部力气朝发出声音的位置砸了过去,愤怒吼道:
“先生我没有要求你送我礼物!”
你自己拒绝偿还!你没有任何资格可以限制我的自由!牵动我的情绪!左右我的意志!
“嚓——!”什么东西落地被打碎。
钟先生没有再说话。
“如果这是你的房间那么我马上就走!如果这是我的房间,你为什么这么随意地就进来!”
接近我,做出一副爱护的样子,然后什么都不说,就那样高高在上地施舍、命令,又离开!
这已经足够粗鲁了。维汀穆里斯看不见地上物品的样子,也做不到更多。他正在等待钟致走,或者他走,随便什么,尽管现在外面街上的积雪还没有被清开或者已经被轮胎碾轧成了厚冰,可那又怎样,总有没有冰的地方,他可以走路离开,有多大可能会冻死那根本不重要,父亲直观的本质的爱是他甘愿被束缚被命令的唯一理由。其他人,谁也没有资格。
可几分钟后,维汀看到,钟先生“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过来。
如果他手里有一杯红酒,事情将变得更加可笑。
窗外雪地映出的院子里微弱的灯光,在钟致眼睛里变得幽暗。洋娃娃对高大的不带善意的陌生人本能感到害怕。
但又有底气。
“就到那吧。”
“不要再过来。”
维汀看着走近的没有光的身影,轻出声讽笑说,接着反而有些镇定,只抬起胳膊,压上窗户把手,却是一瞬间震惊离开地面——
“咣——!”
“是你,忘了我,维汀·艾·穆里斯。”
钟致先生的眼睛里是恨意。纯粹的恨意。恨到用力掼上了不久前才温柔按摩过的脆弱脖颈,也仍然不能宽慰几分。
“你反复试探,我说了就会让你相信吗!”
“你为什么不去问你的父亲!”
“你问问他,他的儿子为什么会忘记五岁前那些事!”
“我要求今晚外面下雪了吗!”
“我求着你收下那些礼物了吗!”
“这么多房间感谢你选中了我睡觉的地方现在是凌晨一点钟我要去找佣人问你在哪里吗!”
“你不记得我,但我做什么都一定带着精心的算计是不是!”
“你没有那么大的价值让世界上所有人都对你充满恶意或者渴望!”
“你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吗!”
“你在,冲谁发脾气!”
声响似乎大极了。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世界于是除了心跳,就只有汹涌的恨意了。
它们铺天盖地。它们凛冽刺骨。它们戏谑喧吵。
像雪一样。
最浪漫最夸张的童话,也只是写云朵是草莓味。从来没有说,雪是草莓味。
于是成了维汀很久没有说话。
然后他顺利回到地面。
离开……离开这里……快离开……
维汀在落回地上的一瞬间大脑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警铃前所未有的惶恐疯狂响起,催促,甚至是压迫着他——房间那扇门锁了他一定打不开——于是维汀奇迹一般迅速找到又用力压下近处的门把手——
然后再次离开地面。
无比滑稽地,头朝下。
“维汀·穆里斯,如果你一定要依赖你父亲的箴言提防一切才有分辨好坏的能力,那么无论怎么做,那是你的事。”
“现在外面冰雪交加,你出去冻死,警察会给我找太多麻烦,这样是不是更加可信?”
钟先生恢复冷静,也更加威严不容冒犯。洋娃娃被死死压着肩膀坐上床,被迫听取每个字的辛辣拷问。
“控制你的情绪,我再说一遍,控制你的情绪——度过今夜,然后在明天道路清理后离开,就这样简单。做到它,我想那十分困难,但是我保证这是对你来说最简单的办法。”
维汀死死咬着牙,迫使自己不能再次失控,然后凭着仅剩不多的理智理所应当地认为钟致下一步应该推开他,或者再次警告,然后冰冷地开锁离开,叫佣人来清理地面——
但愿望落空。
钟致直起身,然后就一直站在这。
床面空旷,维汀不知道该去哪里。
“现在睡觉。如果觉得冷,你知道被子在哪里。你也知道地上有什么,没必要因为陌生人增加疼痛,你最好避开它们。”
过了大概一分钟。
维汀想起怎样呼吸。然后开始不明显地颤抖喘息。
“我要……另外的房间。”维汀维持着大脑冷静开口,不过在黑暗中,声音湿潮破碎。
钟致先生停顿几秒钟,情绪变得有点复杂,声音也是:“你刚才打碎瓷瓶的时候想到现在要出去了吗。”
维汀没有再说话。
他才不会——去踩得满地是血,留给房间里的人开灯看笑话。
所以,事情又一如既往地成了他的错。
又是他的错。
又是他的错。
他还能做什么呢。
除了躺在这里。
服从。
服从。
牺牲一切。
……好痛苦啊。
维汀的双手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失去了力气。
而这对一个依靠弹琴画画度过空虚的人来说又是致命的威胁。
“先生……我……想要……一点雪花……”
维汀艰难地尽量说出一些话,几近于卑微询问和急切求救。
一点就好。
一点就好。
求求你。
耳朵里也开始挑衅嗡鸣,响个不停。
维汀·爱·穆里斯,不要再倒下。
有什么让我想就这样屈服、结束,可它们又凭什么让我就这样屈服、结束。
活下去吧。金色的太阳。童话书。
我不是疯子。
我不是疯子。
维汀又用上了,满心的,不被他人情绪影响的,“理智”——
可是出去又能得到什么呢。
雪花……
雪花就要化了。
所有的嘲笑,不解,惊讶,嫌弃,厌恶,与他什么都没有得到相比,不值一提。
维汀低头,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然后决定舍弃掉什么。
“先生……我不想在这里睡觉……”
维汀离开床,抱住了钟先生,贴着他的身体,轻声说话。
“我想要雪花……”
年轻人冰凉柔软。
穆里斯挥霍任性,却从不愚蠢。
于是几秒钟过去,钟先生弯腰,抱起维汀穆里斯。像个被随意驱使的人类奴隶。
像条被蛊惑的丑陋的鱼。
他们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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