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收到关于盛延北的信息的原因是黄迪。
对方从高中毕业典礼纪念册里的信息找到陈懿班主任,再找到陈懿的联系方式,接着通过电话联系到他。
陈懿本来不想和他有联系,但对方直言需要自己的帮助。
“想拜托你,去帮一下盛延北......”
陈懿不知道盛延北作为一个高大健壮到可以制服一头牛的成年男性,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助的。
但是听到黄迪用充满担忧和不安的语气说出:“可是他之前说你是他男友,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总之他现在挺不好的,听说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黄迪说了一个时间,大概就是在陈懿昏迷期间的日子。
放下手机,陈懿叹了口气,他从段以桓那里大概知道自己受伤的前因后果,最开始他当然也很不能理解,自始至终作为受害者的他为什么会被另一个促成他遭受虐待的施暴者开车撞击,在以为自己要落下终身残疾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盛延北。
后来再知道盛延北垫付了几百万医疗支出,再专程请首都顶尖团队为自己诊治伤情,心里掠过一丝异样。
既然这么关心他的身体,为什么在他住院乃至出院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再来见过他。不仅如此,黄迪说,盛延北自那之后没有见任何人。这种情况从他认识对方以来还是第一次,连他生日都没出席,打电话一律不接,只发一条信息作生日祝福,然后就再没有其他联络。
还没等陈懿拒绝,黄迪就在那大声嚷嚷。
“你不是很想约X公司那个艺人做你客户的代言人吗,我认识她老板,我帮你!”
“......”
陈懿从未想过自己会拿上盛延北家庭的地址,去找这个间接导致自己车祸、同时伤害又渴望自己原谅的男人。
在找到盛延北之前,他很认真地思考过寻找对方对自己而言是否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后来,他想起很多昏迷前和盛延北相处的片段。
他意外地发现,这些片段带给他的不再是难堪的情绪色彩。而盛延北也不再是单一固化的某种恶霸形象。
劝这样的盛延北不要囿于过往,展望未来;留下自己劝说过盛延北的证据,就可以换来甲方客户希望邀请的明星代言人参演。两者利益互换,对他来讲并不是亏本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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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这个小区,我还是第一次跑呢,郊区的豪华山腰住宅,一般不会有人打车来这边。”司机开车的时候,偶然提了一句。
陈懿瞬间变得有些紧张:“有多豪华?”
“听说当年斥资百亿,也就开发出不到12套,整座山,就那么几户人家。”
如坐针毡,陈懿有点后悔此行就这么出来找盛延北了,早知道他家这么远又这么稀罕,应该把人约出来再说的。
网约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来,陈懿下车,仔细比对小区气派大门上的地产名称和黄迪给自己发来的是否是同一个地方。
这个社区从山脚开始就已经是门禁,没有屋主的同意不能进入道闸以内。陈懿给盛延北家的房号打了个门铃访客通讯电话,接电话的是类似管家一类的中年男性,他问了下陈懿的姓名和拜访目的,就让保安将他放进来。
进门,接驳车正好结束巡场,将他带着去往盛延北家的庭院。
盛家的庭院,在遵循古法的守旧里,掺入了许多现代修补的痕迹。陈懿踏入这座古朴府邸,难以相信这是盛延北那个叛逆狂野的人长大的环境,这里的木梁工整讲究,房屋对称,弯弯绕绕,走久了有些压抑。飞檐下交错繁复的交嵌,无尽不知数目的勾画,让人看久了觉得头晕目眩。
陈懿看着入户半掩的厢门,里面檀香阵阵,仿佛听到有人来里面敲钵念经,后背寒毛乍起,颇感压力。
直觉上,盛延北不会在里面等他。
于是掉转脚步,陈懿没有先去拜访正门后等待的管家,而是冒险尝试走到主建筑外的花园处,以便自己更好地观察宅邸的构造。尽管他知道这样是看不出什么的。
脚底枯山水的碎石被踩动发出嚓嚓声响,陈懿另辟蹊径,走了侧面的小道,他既已进入盛家,对盛延北在哪倒不那么着急,他想知道这样重工耗财的庭院,究竟有多大,多恢弘。渐渐他也发现,许多长柱门廊都是为了气派打造,实际许多地方场景的布置不设思索,一望收进眼底,是为简单粗暴地营造古色古香氛围。他猜测,建造成这样,或许是为了满足一直从商的盛家排布风水的需求,也象征了他家希望走上政商勾结的道路和探索。
走了几分钟,还未望到头,惊诧于盛家占地的面积,陈懿终于是掏出手机,拨打了对方号码。
手机摁下呼叫键之后一两秒,同样的铃声就在不远处响起。
圆形门墙里面,传来了手机铃声,陈懿循声,拂开挡在跟前的蕨类植物。
拨云见日,阴暗的林径之后,明亮宽敞的碎石花园展露眼前。
还有他此行的目的,正呆站在花园中心,看着他突然响起的手机上滚动的号码。
盛延北身穿棉麻白衣和松褐色居家长裤,头发垂落眉前,失去往日戾气狠辣的他此刻竟显得乖顺落寞,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仍处在一蹶不振的境地。
陈懿内心复杂地看着他,他也未曾将自己的遭遇和此刻盛延北的状态联想在一起,你问他看到五年前的盛延北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和动作?打死他都不信。
但事实就是,盛延北沦落到需要他来劝说振作。
而盛延北对陈懿的到来浑然不知。
“盛延北。”
背对声源,拿着手机还犹豫要不要接听的盛延北身躯明显一震。
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身、回头。
他是在做梦?
梦到陈懿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爱慕的人没有满脸流血,没有肋骨断裂,穿着青色运动外套和白色运动鞋,双手不需要支撑也不需要坐在轮椅上行动。他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你现在不需要轮椅。”盛延北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哭,“很好。”
“你不该多来看看你的受害者?”陈懿走到他面前站定。
盛延北呼吸都慢了。
陈懿继续道:“害怕看到我永远无法原谅你,还是害怕要为我的后半生负责。”
有人不再忍耐,他伸出修长手臂,将人紧紧锢入怀中,一滴滚烫的眼泪沁出,停留至下睫,他只字不提想念,却处处是想念的痕迹。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
陈懿缓缓呼出一口气,他发现天气已经冷到可以哈出白气。而盛延北只穿单衣,抱过来的身躯如此炙热,几乎要把他烫伤。他没怎么处理过这种场面,僵硬地抬手,拍拍他的背。
“虽然我很记仇,但也不至于太小气。”
和解是陈懿目前人生最大的课题,一路走来颠沛流离,他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很多教训,也得到了很多利益。经历这些之后,他对仇恨不再那么执着,他只是希望,接下来的日子能好过些。
不论盛延北最终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人,都与他无关。
陈懿是陈懿,是他本人,独立的个体,仅此而已。
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原谅对方,但是这些对他来说已经足够,盛延北犯的错,已经用成百上千的钱财来偿还。相对稳定的工作、可以定期去做康复训练的医院,花不完的存款,以及他上个星期看好的准备购入的房产,以及......听话的小狗们,他想要的,都已经收入囊中。
“总之,我来是为了奉劝你,尽早回归正常生活。”陈懿说,“有人在担心你。”
盛延北侧过头,发了疯地咬着他的嘴唇,上下牙齿之间,叼着他最宝贵的肉,轻巧慢捻厮磨反复,他伸出舌头,狗一样舔着对方的下半张脸。
在自家大院里做这种事,恐怕也只有盛延北这种毛头小子做得出来。
陈懿有点喘不过气,皱眉推他,发现推开他变得很容易,因为盛延北一感觉到他的手抵上自己腰腹,就马上松开了自己的禁锢。还紧张兮兮地问:“是不是勒到伤口了?”
无奈笑答:“盛延北,你没必要这么心惊胆战,我的骨头都长好了,不会受伤。”
盛延北长长舒一口气,扶着自己的额头,脱力般蹲下:“你怎么会想到来我家找我?”
“黄迪担心你,许诺给我某个艺人的签约人情。”陈懿实话实说。
“......”盛延北没招了,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恩过自己的好哥们黄迪,以前觉得这个兄弟脑子不太灵光,总是笨笨的,现在他明白何为大智若愚、脑袋机灵,“这种事,跟你老公我说一声就行了。”
“没见到你。”陈懿佯装无辜。
盛延北压抑许久的那股火,腾一下从小腹燃到大脑。
“小懿......小懿......”
他把陈懿拽到花园深处,忘情地赏花弄草。
良久,天都黑了。花园开始逐级亮起光伏灯,玻璃花房里两人身影终于分开。
陈懿擦去嘴角的晶亮,平息紊乱呼吸,努力让大脑回神。
盛延北跪在地上给他穿鞋,他的面色肉眼可见红润起来,身上逐渐恢复了那股欠揍的神气。
“是你主动招惹我的。”盛延北喃喃自语。
陈懿眯着眼,一脚踩上盛延北的肩膀,对方赤膊坦胸,麦色肌肉汗水乍干,还透着闪粉似的光泽。运动鞋趟过花泥,他一点不在意,还侧过头,亲吻陈懿的小腿。
“少嘚瑟,做错事我随时可以拉黑你。”
“遵命。”
盛延北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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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海滨码头寒风瑟瑟,得益于琴市的海洋性气候,这里的冬天虽然寒冷但并不刺骨,陈懿披着一件大衣,脖子上系着早上出门前段以桓给他围好的爱马仕围巾,手里握着一杯热咖啡,看围栏上同样歪头歪脑打量他的大凤头燕鸥。海鸥行迹鬼祟,似乎在评估他身上是否有可以吃的薯条、面包等。
风吹乱陈懿的头发,他表情安宁,嘴唇微红,冬天带给他长长的倦意,还有骨头缝里难以忽略的酥麻。这些是不管如何避免都会带来的,他已经开始尝试接纳这种淡淡的异样。有些人就和骨折后增生的组织一样,是创伤后产物,但也是新生的他的一部分。
无法割舍的过去和注定相伴的未来,成为了如今的自己。
奶白色的天空,偶尔穿梭一架低空飞行的飞机。不知道是否是即将前往首都继续学习的段以桓所乘坐的那一架。如果段医生知道自己在这么冷的天气跑到码头沿岸的长椅上吹风,一定会怒而将他一起带走。陈懿忍了这么多天,在家里假装乖乖仔每天按时吃饭睡觉注意保暖,就是为了打消段以桓赴京读书的顾虑。盛延北声称最烦这种婆婆妈妈的人,恨不得一脚把段以桓踹上最近的航班远离琴市,抱着陈懿说有他就足够了。结果家里紧急呼叫他回去,参加为期十天的国外展会,与其他企业建联。池争则被旅行上瘾的陈欣拉去爬五岳,累得他每天打电话说再也走不动了。
也许有些缘分,不去理清就会彻底失去。
陈懿看着永不停歇的潮汐,翻腾的海浪诉说它的经历。
他和某人,总是特别有默契。比如他总是知道有人在暗处看着自己,有时候是他聘请的保镖,有时候是他自己。
总是这样在暗处静静观察,保持着令人不安的距离,然后严格遵守着这个距离,绝不迈近。像鸟类的安全区域,在这个区域外你可以做任何事,但是一旦进入这个区域,鸟儿就会振翅高飞。对方就带给他这样的感觉。
他没有拉黑那个号码。
昨天晚上,他往那个号码里发了一条信息。
【明天见一面吧。】
而后什么也没说,没有地址,没有时间,没有下文。
他来到因为天冷罕有人来的海岸,静静等待。
不需要任何约定,他知道谢嶂能找到自己的。
果不其然,身后的脚步声愈发清晰。来人在他身后半米的位置站住,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望见陈懿的背影。
还是陈懿先开的口。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很好。”谢嶂淡淡开口。
颇长的沉默后,察觉到这两人身上是真的一点食物都没有的海鸥,拍打着翅膀飞走,连唯一的旁观者都没有的码头,只剩下一站一坐两人。
陈懿的指腹缓缓摩挲咖啡杯温热杯壁:“没想到你说的放弃是那个放弃。他们说你是懦夫,你是吗?”
谢嶂站得板正,像一棵白衫木。
“是。”
没想到他认得这样干脆,陈懿原以为他还会为自己争辩一下,结果他直接承认,哽住,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
“那当初又为什么这么决绝地投身进去?”
也许是时候说出实情,谢嶂低垂目光。
“我想,这样或许你会高看我一眼。”
听了这话,陈懿都要气笑了:“我是那么势利眼的人?我只会更加看不起你!”
“是的,所以,我发现没有意义。”谢嶂说,“事业的高度,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但没有钱,我配不上你。”
尽管得到答案,但陈懿还是感觉有些奇怪,这里面有许多逻辑上的漏洞,谢嶂反常的根源,他千方百计地待在他附近,却从来不愿意和他见面接触。他受伤住院那会,池争被严厉打击报复到失去所有,报复手法精准,又在那么恰到好处的时间点。
“池争的事情,是你做的对吗?”陈懿试探地问。
谢嶂的沉默,证实了这一点。
“你雇人串通罗玟,用违禁药品,让池争身败名裂。”怕东窗事发,也怕影响集团命运,所以在做完这一切后,着手准备退出。又或者利用自己的身份资源,本就是谢嶂进入继承候选人范围的目的。
“我本以为你会是更理智的人。”陈懿感觉天旋地转,他捂住脸,不敢相信。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没有亲手杀掉他。”谢嶂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动容,“我已经动用自己最大的理智。”
陈懿站起身,转过来,对着谢嶂大吼:“你真的很恐怖。我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他可以为了自己对池争死亡威胁,是不是也可以将扭曲的感情投射到自己身上?一个准杀人犯,他却还妄想和他聊聊。
陈懿发现,最傻的那个人是自己。
“不。”谢嶂的眼神柔和下来,他看着自己时常浏览的爱人,终于不再只是照片,而是活生生的人,他的怒容,都那样生动。
“我会一直干净。”
陈懿心里生出密密麻麻的恐惧,但他潜意识里又认为,这才是谢嶂最真实的样子。为了他的目的,他可以一直忍,一直忍,直到自己发觉并猜测。谢嶂不会撒谎,但他可以将所有关于自己的秘密带进棺材。
他一直以来都将自己伪装得如此和善、易于相处。然后亲手一点点摧毁自己关于他的美好的记忆,转而用各式各样的甜蜜糖衣重铸脆弱堡垒。
陈懿发现自己其实一直知道,谢嶂就是这样的人。一切都有迹可循,但他为什么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踏入他的陷阱?
“看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的份上。”谢嶂朝他伸出手,语气很坚定,“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拒绝的背后是怎样的深渊,陈懿不敢去猜测。
他咬着唇,内心做了极大的挣扎。
最后,伸出手来,握住了对方伸来的手。
这样扭曲的关系,终将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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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扭曲关系(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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