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容纳三百人的阶梯报告厅里，暖白灯光顺着穹顶的棱线淌下来，落在每一排深棕色座椅上。
阶梯式的座位层层升高，最前排的评委席摆着鎏金铭牌，在灯光下泛着亮白的微光。
这是B大心理学系的毕业答辩，对即将离校的学子而言，这场答辩是学术生涯中一个重要的环节,是展示学子研究成果、思维能力和学术素养的重要机会。
聚光灯突然收拢，落在主席台中央的身影上。
身着白衬衫，一张柔美的鹅蛋脸，眉眼间散发着聪慧的光芒，没有过多表情却莫名的让人心生亲近。她站在话筒前，没有多余的开场白，只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台下时，恰与第一排徐教授目光相接，眼底漾开一抹自信的微光。
她就是B大的风云人物——蔺若水。
早因六篇顶刊论文成了系里的传奇 —— 要知道，顶尖高校的博士能有三篇顶刊已算翘楚，她一个硕士生，竟以第一作者身份连发六篇。
此刻她站在台上，没有半分傲气。
“抑郁症临床可见，心情低落和现实过得不开心，情绪长时间地低落消沉，” 她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开，清润却有分量，讲到“低落消沉”时，指尖轻轻叩了叩讲台边缘，“从一开始的闷闷不乐，到感到悲痛欲绝，自卑、痛苦、悲观、厌世等等消极、负面的情绪，然后感觉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绝望地折磨自己，消极，逃避，不敢面对，最后甚至有自杀倾向和行为……”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掠过台下攥紧笔记本的女生，掠过后排悄悄红了眼的男生，有戴眼镜的男生飞快地记着笔记，笔尖在纸上划过的速度，几乎追不上她的语速，前排的女评委悄悄攥紧了手，显然被“自杀倾向”那几个字戳中。
没人分心。
讲到“如何陪伴患者”时，指尖比出一个轻缓的弧度：“不要说‘你要开心点’，要蹲下来，跟他说‘我知道你很难受’—— 共情从来不是居高临下的安慰，而是平等的看见。”
这些观点不算新奇，是被人讲滥了的“如何正确帮助抑郁症患者”，可经她结合案例拆解，竟生出别样的力量。
她讲去年在社区做志愿者时，如何陪一位重度抑郁患者看了三个月的夕阳；讲如何通过“情绪日记”帮高中生梳理压力 —— 那些带着温度的细节，让“可行性”不再是空洞的词汇，连最挑剔的张教授都忍不住点头，笔尖在评分表上画了个醒目的勾。
因为她有着非常强的学术基础，又非常注重理论与临床实践相结合，她所演讲的如何正确帮助抑郁症患者，让人觉得是具有很强的可行性和可操作性。
除了她头上的学霸光环，她长得还非常的靓丽，有颜又有才华，更是让在场学生激动不已。
“我的演讲结束，谢谢大家。”她微微鞠躬，垂落的发丝扫过肩上，眉眼间依旧是淡淡的神情，却让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里混着男生的尖叫：“蔺学姐，我以你为榜样！”
女生们拍得掌心发红，连评委席的教授们都起身鼓掌，徐教授摸着山羊胡，皱纹像被春风吹软的老树皮，全舒展开来。
掌声持续了近半分钟，直到蔺若水走下讲台，才渐渐平息。
旁边的李教授问徐教授，语气里满是羡慕：“徐老，听说您这高徒要去华国心理研究院了？”
徐教授的目光追着蔺若水的背影，直到她走到后台，才笑着点头，脸上的皱纹像被熨平了似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胡须：“那孩子自己选的，研究院的老周盼了她大半年。”
“啧啧，”一旁的教授咂舌，“那可是国内顶尖的研究院！真是后生可畏。”
周围的教授们纷纷附和，张教授推了推眼镜：“名师出高徒，六篇顶刊加临床经验，以后咱们国家的心理研究，就靠她这样的年轻人撑着了。”
徐教授没接话，只是望着后台方向，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亮 —— 他想起平日蔺若水抱着一摞临床案例找他，熬夜学习时眼底的红血丝。暖光落在评委席的铭牌上，照亮了“毕业答辩”四个大字，属于蔺若水的辉煌人生，就要开始了。
衡星大厦楼下的小花园，枝叶搭成浓荫，细碎的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晃成斑驳的光斑。
蔺若水攥着衬衫下摆的指尖泛着白，刚压下去的欣喜还在胸腔里跳，好奇就涌了上来。她抬眼时，额前碎发刚好扫过眉峰：“周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衡星？”
周建军笑了，眉眼弯成弧度，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喏，你不是让周英到医院看病嘛，她刚好挂了我的号。”
“还真幸亏了周英，不然谁能想到你这丫头藏在这儿。”他指尖顿了顿，语气轻了些，“我和老师找了你四年，你倒好，躲这呢。”
“师兄，对不起。”蔺若水的发顶蹭过肩头，像孩童般局促地低下头，瓮声瓮气：“我没跟你们联系，连老师的生日都没敢问候。”
“傻丫头。”周建军收回手，指尖在身侧虚虚蜷了蜷 —— 眼前的姑娘站得笔直，却透着股紧绷的隐忍，和记忆里那个抱着论文闯进研究室、笑起来梨涡能盛住阳光的小师妹判若两人。
他忍不住调侃，想让气氛松些：“刚才在办公室拍桌子的架势，倒比以前敢闯了。”
蔺若水笑了，唇角弯起个浅弧，却快得像流星划过：“还不是被李玫逼的。”
笑意转瞬即逝，周建军的心沉了沉。
他上前半步，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黑上，声音里的玩笑味褪得干净：“说吧，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明明可以去华国心理研究院上班，却突然失踪，连最喜欢的心理学都扔了。”
“听叶潇潇说，你姐姐……”
“老师他身体还好吗？”蔺若水突然打断，指尖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才压下喉间的涩意。她不敢提姐姐，不敢回忆过往，只能抓着“老师”这个安全的话题，像抓着救命稻草。
“老师身体硬朗，就是总翻你的论文，说可惜了这块好料子。”周建军的声音软了下来，看着她泛红的眼尾，心痛像细针密密扎着，“我上次回去时，他还说，要是你愿意回去，研究院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风卷着树叶落在脚边，发出轻响。
周建军看着她 —— 阳光落在她侧脸，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从前总带着光的眼睛蒙了层雾，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月。
记忆里的小师妹，是在顶刊答辩时敢和老教授辩论的惊才绝艳，是带着社区小孩做心理游戏时笑出梨涡的灵动精灵，可眼前的她，连笑都带着层隐忍的壳。
甚至可以窥探到她眼中的悲伤、彷徨。
“师妹，”他忍不住上前，双手轻轻擒住她的双肩，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你看看我 —— 你忘了自己说过，要做‘能接住别人眼泪的心理学家’吗？忘了你在研究室熬了无数通宵做的抑郁症干预方案吗？”
蔺若水的睫毛颤了颤，指甲掐得更深，掌心沁出细汗，声音仿佛喉咙里滚动的沙，带着嘶哑的颗粒：“师兄，我暂时还不能回去……”
很多话堵在胸口，姐姐的惨死、姐夫的逼迫、带着葡萄流浪的日夜，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怎么说，如何说？那条横贯她余生的伤痛，她一直无法正视，无法触碰，无法逾越。
周建军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悲恸，那股沉重像潮水漫过来，压得他也喘不过气。
他慢慢松开手，指尖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像从前她做研究失败时那样：“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等你以后想说时再说；现在不想回B市，也没关系，等你想回再回。但你不能再耗在这里了 —— 跟我去医院，我们精神科缺你这样的人才，呆在衡星做行政，太暴殄天物。”
蔺若水低头盯着地上的光斑，没说话。
不远处的林荫道尽头，慕彦萍的脚步猛地顿住。
周建军擒着蔺若水的双肩，两人靠得极近，阳光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他喉结滚了滚，脚步下意识往前迈，指节绷得发白。
“别急。”何慕容眼疾手快拉住他，指尖戳了戳他的胳膊，“周医生不是那种人 —— 我上次陪我妈去市一院看病，见过他老婆来送汤，两口子好得很。”
什么时候他和他倒了过来？以前都是他匆匆忙忙、急急躁躁，彦萍拉着他，难得有一次他和他角色颠倒。
慕彦萍的身体僵了半秒，攥紧的手慢慢松开，却还是没移开目光。
阳光落在他脸上，半亮半暗，像他此刻的心思。
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盯着那道纤细的身影。
树上的鸟雀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起，蔺若水终于抬起头，看向周建军，眼底蒙的那层湿雾，却有了一丝松动：“师兄，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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