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昏昏沉沉的，他做了个梦。梦里是严厉的先生在打他的手板，皮肉红肿着鼓起来，很是吓人。当下他没哭，回到家就钻进叔叔的怀里小声哭。
不能被婶婶听到，也不能被堂兄听到。叔叔吃力的抚摸着他的头顶，安慰他的话只有那句“墨霭，快快长大吧。”
快快长大吧，然后呢……
他睁开眼睛，梦里的记忆潮水般退去。外面艳阳高照，难得出了个晴天。
将要下床才意识到房间不对，环顾四周竟是自己刚来时躺过的病床。
“你可算醒了，我摸摸烧退了没有。”陈璇端着药走进来，用帕子擦净了双手，摸了摸北辰的额头。“行，凉多了。”
“简璨呢？他们是不是今天出发？我错过了？”北辰开口倒是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像是砂纸打磨的声音。
“他们早走了，这都正中午了。你醒得倒是快，简璨临走还担心你烧退不下来。”陈璇把药端给他喝，又忍不住念叨道：“昨天折腾了一天，那么晚了还爬去屋顶看戏，不受风才怪呢。”
北辰喝了口药，苦得麻嘴。他皱起脸抖了抖，说道：“我没来得及送他，都还没跟他道别呢。”
陈璇回想了一下简璨走前说的话，掰着指头说道：“多吃饭多睡觉多干活，养好身子。读书缺什么就跟瑶哥儿和崇阿先生说，平日缺什么就跟我说。”
说完看到北辰眯着眼笑，又忍不住敲敲他的额头说道：“就分开两个月，不必这么伤春悲秋的。喝完药去厨房让五婶给你煮点东西吃，下午我教你八段锦。”
也不知是心里卸下重担还是高烧刚退，北辰走起路来像踩了棉花，轻飘飘的。“五婶！我饿啦。”
“来吧，给你熬了粥，还做了野菜包子。”五婶正坐在门口择菜，闻言站起来招呼北辰在灶台边吃。
北辰喝了一口温热的米粥，只觉得从嘴暖到了胃里。刚准备夹包子，感觉腰间就被人勒住了。劲儿怪大的，偏偏胳膊短，只能环住一半。
一扭头果然是气急败坏的菜菜，小脸和胳膊各比划各的，最后还打了北辰一下。
北辰被这一套王八拳挥得没理解一点，但福临心至想到也许菜菜昨天没见着简璨和他，今天镖局又走了好些人，他心里有些害怕。
顺手把这小胖子搂到怀里，北辰继续吃饭。菜菜安静很多，像只猫似的，拿湛蓝的眼珠子打量面前的食物们。
觉察到小卷毛把头扭向门口一直盯着，北辰也顺势扭头望去。只见灶房门口站着个十三岁的少年，既不说话也不往前走，有些别扭的攥着衣袖。
少年的眉眼和陈怡蔓如出一辙，北辰记得他好像是简璨的弟弟来着。“你好呀，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话一出，少年立刻脸涨得通红，还给他行了作揖礼才开口道：“我叫简禄，就是我听说你昨天跟崇阿先生清谈……还考较了。证明你学问好，那我可不可以到时候跟你请教一些问题。”
简禄话越说声音越低，衣袖也被攥的不成样子。北辰先是被作揖礼吓到了，又是被这番话可爱到，忍不住说：“可以是可以，我们互相请教就是了。你怎么不直接问崇阿先生呢？”
提起这个简禄脸更红了，他讪讪说道：“我的学问太浅，怎么好劳动崇阿先生。而且他不给别人当先生的……我明年就要去考院试了，所以想多请教别人。王夫子和何夫子都说我必定能过，但我想冲一把案首。”
北辰了悟的点点头道：“好，我想王夫子和何夫子都说你能过，说明你学问确实扎实。你别紧张，我都没考过试呢。只跟着你也学学经验。”
简禄看北辰这么好说话，也松了口气。语气也不由得亲近起来道：“那你不必去跟何夫子念书了？等你吃完也该跟他说一声，指不定等何夫子病休的时候你还要负责带他们。”他指了指怀里的菜菜。
北辰倒是没想到这点，但想起何夫子形销骨立的模样，还真说不准。带小娃倒是无所谓，那几个也不算太淘气，写写画画讲些基础的也不费事。
只是不知何夫子住哪里，他不自觉又看向简禄。简禄已经得寸进尺的走进灶房拿个包子吃，他自诩已经跟北辰亲近了，也没那么害羞。
“我想你也不知道何夫子住哪里，等会我带你去吧。正好问何夫子借本他当初考秀才时写的笔记。”简禄撸了撸菜菜的卷毛，又捏了把小脸。
何夫子住在荷花巷子里，院子是个小巧的四合院，离镖局走过去也就半刻钟。院子里种了不少月季，颜色各异煞是好看。何夫子还是惨白着脸，站在书房门口招呼他们进去。
“我喝不得茶，就只给你们倒些热水了。”何夫子利落的倒了三杯水，北辰捧着粗陶杯暖暖手，跟何夫子讲了自己不学数算的事。
何夫子还是一副可有可无的表情，他说：“我早就知道你当不了账房先生，这倒也好，我若病了有人替我。”
桌边放着本崭新的书，何夫子又转头对着简禄道：“这本你拿去吧，都是我旧时的笔记。你有志气想搏一把案首，我没有不教的道理。”
北辰略略鼻酸，忍不住问道：“怎么老提若病了这样的话，最好是不病。”
何夫子洒脱的很，难得扯出一个笑意。“倒不是我老咒自己，是身子就是这样。从小就是体弱多病，家里寻了医生也拜了菩萨。哪天从街上偶遇一个披发道士，神颠颠的，只说此地克我，需独自去到北边马头带剑的地方，又要在当地找一棵雷击木做成的牌子戴着辟邪温养，方能续命。又说了些我印星旺，官运却不好，怕是做得先生做不得官之类的话。”
他也端起陶杯喝了两口，继续说道：“家里人实在担心我，虽说半信半疑，却给了这道士不少金银吃喝。后来我身子受不住考棚的环境，险些咳血而亡。考中了秀才便不再考了，一路坐车走到此地，再无可北，便留在这养病授课。都说边关苦寒，可我身子倒确实比在家里好得多。偶尔换季会难受几天，也不严重。”
北辰听得玄乎，开口道：“那道士倒真有几分本事？我听着竟是都对上了。”
简禄也说：“这莫非是得道高人？那您岂不是只差一枚雷击木牌子？这东西应当好找啊。”
何夫子提起这个倒有些忧愁道：“道士和尚的话不过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偏偏这个雷击木需得我亲眼看着那焦木发芽才有用，深山僻壤我去不了，只能看近处是否能寻到了。”
北辰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何夫子难得的跟镖局询问那树的情况。何夫子看两人一时间都皱眉沉思，赶紧劝慰道：“不过是给你们讲个故事，这东西不过随缘罢了。你们听听也就算了，万不可当真。”
其实两人所想并不在雷击木上，北辰听到何夫子考完险些咳血而亡，更是担忧自己身体是否也撑不住后续考试。简璨叫他多干活，璇姐儿叫他练八段锦，确实该增强体魄，不然到时怎么跟他们翻墙爬树呢。
简禄则想的更多，他又期望自己也能碰到那道士知晓命运，又怕若是听到不好的消息会暗自消沉。他盯着那本笔记，心里暗下决心，索性还是不知道的好，只管拼命就是了。
两人心里着急，匆匆跟何夫子告别，又各自分离。何夫子搬了把竹摇椅放在廊下赏花，墙头却冒出一个镖师的头。“你也不嫌冷么，我给你拿了好东西。从一个商人那儿拿的雷击枣木，你先将就用着。”
何夫子显然跟对方很熟络，闻言懒洋洋的怼道：“都说了要我亲眼见着，我亲眼见着了吗？”
“先将就用嘛，等碰上了再换。我先给你磨了啊。”镖师见何夫子哼了一声，举了举那黑黢黢的木头便走了。
“练！我现在就练！必须得练！何夫子考个秀才就折腾没大半条命，我比他强不了多少。光顾着用脑子了，也没想着怎么运动。”北辰围着陈璇一个劲儿的叨叨。
陈璇正用簸箩筛药材，听完还能跟一句：“你之前体力也怪好的，摔了脑袋又被砍了一刀还跑了老远。其他人不早就躺那儿了么，说明你底子好着。等下我教你，你每天早上打一遍。”
“光打八段锦够吗？不够吧，我还得……我还得帮忙干干活。干活好，我爱干活！”北辰想起自己之前擦桌子的成就感，连连补充道。
没见谁争着抢着要干活的，陈璇又抖了抖簸箩，随他去吧，有人干活谁还拦着不成。
陈璇打八段锦圆活流畅，一拳一脚都迅速有劲，北辰则奔着先记住姿势和动作为主，打起来像个胖□□。
一套打完了，北辰还没来得及思考再练练，被陈璇指挥着去碾药。碾药完了又去帮五婶做饭烧柴火，烧完柴火又盛饭。被使唤的团团转，北辰却真的感觉到手脚都热乎起来，顿觉有用，干起活还越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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