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嫣然初见云子澜时,是在一场贵女云集的赏花宴上。
彼时她正与几位闺友论画,忽闻一阵清朗的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调:“这园子里的牡丹开得再好,也不及宋小姐笔下的神韵,听说宋小姐新画了幅《牡丹图》?不知本王有没有眼福一观?”
转身便见他斜倚在廊下,紫色锦袍束着玉带,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潇洒。
他手里把玩着折扇,桃花眼半眯着,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点探究,又藏着点促狭,活脱脱一副花丛老手的派头。
宋嫣然脸颊微热,屈膝行礼:“四殿下谬赞,不过是些俗笔。”
“俗笔能让京里的画师都啧啧称奇?”他迈开长腿走近,步子轻缓,却自带一股风流气场,“宋小姐若不肯赏脸,那本王只好天天来宋府拜访,直到你肯拿出来为止。”
这般无赖又坦荡的话,倒让宋嫣然忍不住弯了弯唇,还从未见过这般无赖之人。
往后的日子,云子澜还真应了这话。
今日遣人送盒新出的胭脂,说是“这颜色衬你”;明日托人递张戏票,附言“新排的《西厢记》,少了你可就少了大半趣味”。
他从不用皇子的架子压人,反倒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用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讨她欢心。
旁人都说四皇子流连花丛,可她知道,他的风流里藏着分寸,他待她的好,是独一份的认真。
她翻旧籍时随口叹惜某幅古画真迹失传,他没说话,却悄悄托人寻遍,耗时半年将临摹最精的摹本带回,还在画轴尾端题了行小字:“卿之所念,吾必赴之”。
在宋家没落时,是他拉了她一把……
直到宫变后的那个清晨,四皇子薨了。
宋嫣然赶到时,他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再没了往日的鲜活。他的枕边放着她亲手绣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初学女红时的拙作,他却一直带在身上。
那年春天,芭蕉叶绿得发亮,雨打在叶上,沙沙作响。
宋嫣然站在廊下,听着这曾让她心动的声音,却再也等不到那个爱穿着紫袍会笑着叫“嫣然”的人了。
雨又开始下了。
宋嫣然站在宋府的芭蕉树下,指尖抚过冰凉的蕉叶,水珠顺着叶脉滑落,滴在她素色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这是云子澜走后的几个月,墙外的芭蕉长得愈发繁茂,雨打叶片的沙沙声,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丫鬟走过来,声音放得极轻:“小姐,天凉了,您还是回屋吧,容易着凉。”
宋府的人都知道,自四皇子薨后,自家小姐就像丢了魂。从前那个爱说笑、爱论画的宋小姐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守着芭蕉树、抱着旧物发呆的影子。
宋老爷曾想为她寻门好亲事,可媒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都被她婉拒了。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
宋嫣然刚走到廊下,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是云子澜,他提着一个食盒,站在暮色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殿下。”她声音发哑,明明想往前走,双脚却像灌了铅。
这数月来,她总在半梦半醒间看见这样的身影,大夫说她是忧思成疾,可只有她知道,是心底那点不肯灭的念想,在骗自己。
那人提着食盒朝她走过来,脚步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暮色落在他肩上,竟让她生出几分久违的暖意。
“嫣然。”他开口,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些,却还带着熟悉的温和。
宋嫣然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视线模糊里,她看见他抬手想碰她的发顶,动作却在半空顿住。
“我知道是你……”她声音发颤,伸手去抓他的衣袖,指“他们都说你没了,可我不信。你看,这院里的芭蕉还在,你送我的孤本我还好好收着,你怎么会……”
“嫣然。”宋子澜的声音轻得像风,眼底满是疼惜,“别再骗自己了,这数月,我看着你不肯吃饭,看着你抱着旧物发呆,我心疼……”
食盒从他手中滑落,落在青石板上却没发出声响,盖子掀开,还冒着热气,却像幻影般渐渐透明。
“我来,是想告诉你,别等了。”他往前走了半步,身影也开始变得模糊,“找个能替我护着你的人,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再守着回忆过了。”
“殿下,我不!”宋嫣然扑过去,却只抱住一团冰冷的空气,眼泪砸在空无一人的地上。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只剩下声音还飘在暮色里:“嫣然,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好的念想。”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云子澜彻底消失了。
廊下只剩宋嫣然一个人,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在地上,廊外的芭蕉叶还在滴水。
“小姐!”春桃拿着披风跑出来,见她瘫在地上,脸色惨白,急忙扶住她,“您又犯病了?地上凉,快起来回屋吧!”
宋嫣然被扶起来时,心里一片冰凉,她望着门口的暮色,忽然轻声说:“春桃,我刚才看到他来了……”
春桃眼圈一红,没戳破她的幻觉,只顺着她的话说:“是,殿下心里一直记着小姐呢。咱们先回屋,奴婢去给您热碗粥,好不好?”
宋嫣然没动,只是望着门口的暮色,眼泪无声地流。
她知道这是幻觉,可她宁愿活在幻觉里,至少在那里,他还会看着她,还会叫她一声“嫣然”。
春桃蹲下来,想扶她起来,却看见她已被淋湿,掌心攥着半片干枯的芭蕉叶。
“小姐,”春桃哽咽着说,“殿下若在天有灵,也不想看见您这样……”
宋嫣然终于有了反应,声音轻得像叹息:“殿下他刚才还在,他说……让我好好活着。”
可只有她知道,好好活着,比任何刀子都疼——他明明知道,没有他,她怎么好好活着。
宋嫣然点了点头,被春桃扶着往屋里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上。
廊外的暮色越来越浓,芭蕉叶上的水珠还在滴,只是再也没有那个提着食盒、站在暮色里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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