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躺在霉味刺鼻的稻草堆上,根本睡不着。
手背上的伤口虽然简单清洗包扎过了,但在深夜里依然疼得钻心。那是子婴咬的,深可见骨。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像是在提醒她白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旁边的阿鸢早已累极,发出轻微的鼾声。
姜晚举起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那个渗血的布条。她没有恨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压抑。
那个眼神……
子婴那双在乱发后如寒潭般的眼睛,反复在她脑海里闪回。那不是疯子的眼睛,那是一个在悬崖边缘苦苦支撑、随时准备同归于尽的赌徒的眼睛。
就在这时,隔壁院落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极其压抑,断断续续,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又像是有人被扼住了喉咙正在垂死挣扎。
“赫……赫……”
姜晚猛地坐起身。
职业习惯让她对这种濒死的声音极度敏感。在博物馆工作时,她曾遇过游客突发急病,那种呼吸道梗阻的声音她绝不会听错。
是子婴。
姜晚看了一眼熟睡的阿鸢,咬了咬牙,悄悄爬起来。她从怀里摸出白天剩下的半块面饼,想了想又放下,转而摸到了自己腰间——那里别着一根她磨尖了用来防身的竹簪,还有阿鸢给的一小罐粗盐。
她推开破门,猫着腰钻进了夜色里。
……
隔壁的废殿在月光下显得更加阴森。
那压抑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听得人头皮发麻。姜晚顾不得有没有守卫,快步冲进了大殿。
借着月光,她看到那团黑影正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身体剧烈地痉挛着。白天那个还没吃完的馊饭碗翻在一边。
姜晚冲过去,一把扶起他:“你怎么了?”
子婴的脸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双眼暴突,嘴唇张大却吸不进一口气。他的手指死死抠着地砖,指甲早已断裂流血。
是气道异物梗阻!
一定是刚才那个馊饭里混进了石头或者骨头,他吃得太急,卡住了气管!
“别动!我能救你!”
姜晚厉声喝道。此刻的她不再是卑微的宫女,而是在突发状况下冷静专业的现代人。
子婴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但出于本能的防卫机制,感觉到有人靠近,他还是试图挥手攻击。
姜晚一把拍开他的手,顾不得男女大防,直接绕到他身后,双臂从他腋下穿过,环抱住他的胸廓,双手交叠握拳,抵在他的剑突下方——也就是上腹部。
海姆立克急救法。
这项在两千多年后才被发明的救命技术,此刻在这个废弃的秦宫大殿里第一次登场。
“忍着点!”
姜晚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向后、向上猛烈冲击他的腹部。
一下。
子婴的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身体剧烈颤抖。
两下。
没出来。姜晚的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这具身体太瘦弱了,力气不够。
三下!四下!
“给我出来!”姜晚发了狠,把所有的体重都压了上去。
就在第五次冲击时,一块带着血丝和黏液的硬骨头猛地从子婴口中喷了出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咳!咳咳咳咳——”
空气重新灌入肺部,子婴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整个人瘫软下来,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带着尘土味的空气。
姜晚也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你也太不小心了……”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想去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扣住了她的咽喉。
天旋地转。
下一秒,姜晚被狠狠地掼在地上,后脑勺磕得生疼。刚刚还濒临死亡的子婴,此刻正骑在她身上,那只刚才还在颤抖的手,正握着一块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尖锐碎瓷片,毫不犹豫地抵在她的颈动脉上。
锋利的瓷刃划破了皮肤,一丝温热的血线顺着姜晚的脖颈流下。
“你是谁?”
子婴的声音沙哑、粗粝,像是被砂纸打磨过,透着彻骨的寒意。
这一次,他没有装疯。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白天的浑浊,只有被逼到绝境的凶狠杀意,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
深夜潜入、身手怪异、救人手法闻所未闻……在这个充满暗杀和阴谋的皇宫里,这一切都太可疑了。
姜晚被迫仰着头,喉咙被卡住,呼吸困难。她看着上方那个满身戾气的男人,心里没有恐惧,反而涌起一股无名火。
“我是……咳……我是救你命的人!”姜晚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这就是……秦国公子的……待客之道吗?”
子婴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手中的瓷片反而压得更深了一分:“赵高派你来的?苦肉计?”
“如果是赵高,刚才让你噎死就是最好的结果,何必多此一举救你?”姜晚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还是说,公子觉得这天下还有谁在乎你这个‘疯子’的死活?”
这句话戳中了子婴的痛处。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眼中的杀意并未消退。
“你的救人手法,非秦人所习。你的眼神,不似奴婢。”
子婴俯下身,乱发垂在姜晚脸上,声音低得像鬼魅,“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接近孤?”
姜晚知道,如果不给他一个信服的理由,今晚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这个男人是一头受惊的孤狼,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露出獠牙。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挣扎,而是让自己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如果我说,我来自两千年后,是来修补你这块碎玉的,你信吗?”
子婴眯起了眼睛,显然把这当成了疯话,手腕开始用力。
“等等!”姜晚感觉到刺痛,立刻改口,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不信鬼神,但我知天命!我会看天象!我是因为算出了大秦气数将尽,想给自己找条活路,才把宝押在你身上的!”
在这个迷信的时代,“天象”和“方士”是最能唬住人的理由。
子婴动作一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大秦气数将尽?妖言惑众。就凭这一句,孤就能治你死罪。”
“是不是妖言,公子心里比我清楚!”姜晚厉声说道,“赵高指鹿为马,关东群盗并起,巨鹿秦军危在旦夕。这大秦的天下,早就漏成了筛子!”
子婴的瞳孔剧烈收缩。这些局势他当然知道,但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能看得如此透彻,敢说得如此直白。
“你想活命,我也想活命。”姜晚趁热打铁,“杀了我,你就少了一个能帮你看着赵高的人。留着我,我能帮你做很多你做不到的事。”
子婴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在评估这个女人的利用价值。
“凭什么信你?”他冷冷地问。
姜晚的大脑飞速运转。她需要一个投名状,一个能立刻验证的预言。
她想起了史书中关于秦末天象的记载。就在秦二世三年的这个深秋,有一颗著名的流星划破天际,被当时的人视为凶兆。
按照时间推算,就是这几天。
“明天晚上。”姜晚盯着子婴的眼睛,赌了一把,“明晚戌时,东方天空会有长星(流星)划过,坠于东郡。那将是上天给赵高的丧钟。”
其实历史上这颗流星并没有明确说是赵高的丧钟,但在迷信的古代,任何天象都可以被解读为政治信号。
“长星坠地……”子婴喃喃重复了一遍。在秦朝,这可是大凶之兆,往往预示着帝王陨落或权臣当道。
“如果明晚没有流星,公子再杀我不迟。”姜晚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反正我就住隔壁,跑不掉。”
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子婴慢慢松开了手,收回了那块带血的瓷片。
他从姜晚身上翻身下来,重新缩回了那个阴暗的墙角,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滚。”
姜晚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大口喘息着爬起来。她知道,自己赌赢了。这条命,暂时保住了。
她捡起地上那块被吐出来的骨头,狠狠地扔出窗外,然后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
“伤药我放在这儿了。”姜晚从怀里掏出那小罐粗盐和一块干净的布条,放在刚才的面饼旁边,“嗓子要是疼,就含一口盐水。还有,别再像饿死鬼一样吃东西了,你若死了,这大秦就真的没救了。”
说完,她没有再停留,转身走出了大殿。
走出院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黑暗的大殿深处,那个孤独的身影依然一动不动。但姜晚知道,今夜之后,他们之间那层名为“试探”的窗户纸,已经捅破了。
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回到冷宫,阿鸢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
姜晚躺回稻草堆上,摸着脖子上新的伤口,和手背上的旧伤□□相辉映。
“真是个疯子……”她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但在那一刻,她心里竟然有一丝诡异的安稳。因为她知道,那把生锈的秦剑,终于被她擦亮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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