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区污染爆发后约20小时。
掀起沉重的眼皮，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摇曳的烛火。
战兰心缓慢眨动眼睛，腿上被撕咬的伤口传来疼痛，提醒她不是梦。她从床上慢慢坐起，双手掩面，两行热泪无声流下。
她还活着。
她竟然还能活下来。
怪物丑陋可怖的面容闪回，她被工友设计抛下，无助愤恨地看着它咬在腿上。
咀嚼声至今还会在耳边清晰回响，她不甘心被畜生吃掉，凭空燃起力量将铁镐举起。
铁镐从怪物后脑贯穿它头部，将它脑袋分成两半，她尚未有喘息，其余怪物朝她涌来。
战兰心不记得是怎么倒下的，彻骨的绝望和恐惧刻进骨头里，身体止不住颤抖。
桌上的蜡烛静静燃烧，不经意跃进她陷入噩梦的瞳孔中。
身体的颤抖逐渐停止，战兰心擦掉眼上的泪痕，吐出一口闷气，看清了所处的地方。
一簇烛火微微照亮房间，她在一间十几平米的病房里，窗户用木板封死，房间只有她身下一张床。
身体又热又疼，头昏昏涨涨，战兰心穿上鞋子在床边拿起铁镐，一步一步凑近门口。
门不太好从里面打开，战兰心费了很大力气，走出去时一阵晕眩，她扶住墙缓了很久，听到有人在小声唱歌。
病房外是一截很短的走廊，走廊里有一支蜡烛，右边是配药室，战兰心从玻璃门往里看，见到一张眼熟的脸。
她记得她，在幸存者队伍后方，这张脸带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
唱歌的是配药室的人，大约七八个人，来自不同年龄段，他们围着一个孩子坐着，轻声地为他唱生日歌。
战兰心敲了敲门。
歌声停止，配药室的人见到她皆是一愣，眼熟的女人站了起来，走到门前仔细看了看她。
“你醒了？”刘梅嘴角慢慢弯起，眼睛亮起来，“进来吧。”
战兰心点了点头，视线在她脸上短暂停留，越过她望向众人：“你们在做什么？”
开口后战兰心才发现她嗓子哑得不行。
“在过生日。”被包围的孩子已经来到门前，仰头问战兰心，“你要加入吗？”
这种时候不忙着想办法离开，反倒花时间和资源过生日，战兰心觉得很可笑。
对上孩子期待的目光，战兰心心念一动，“我加入。”
众人纷纷动腿让出更大的空位，刘梅扶着战兰心一起坐好。
没有蛋糕，孩子周围放了几包零食，战兰心和其余七个人一起唱完生日歌。
每个人分到一包薯片，战兰心接过，发现还剩下一包，以为是袁小辉作为寿星特有的多一份。
但刘梅拿着它站起来要出门，战兰心愣了愣。
一包开封的薯片在面前晃了晃，战兰心没来得及问刘梅去哪，薯片下露出一张活泼灵动的脸。
“百草味道的，要尝尝吗？”
是坐在她右边的短发女女生。
女生一开口，所有人目光再次聚集在战兰心身上，战兰心不自在地推开薯片，“不用了。”
“噗哈哈哈。”女生往右边歪在一个男生怀里，笑呵呵看着战兰心，“刘姐带回来的两个都不爱说话。”她坐起来，脸上是战兰心不能理解的乐观和松弛，“轻松一点，都过生日了。”
其余人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战兰心嗤道：“又不是我生日。”她看不惯这些人没有危机意识，眼睛掠过众人，又见他们真的很开心，神色一暗，微微用力捏起包装。
“嗯？”短发女生察觉到她一闪而过的低落，双手轻合，“那明天给你过。”
战兰心眉头皱得更紧。
她没过过生日，这日子也不该在当下时刻过！
“太久了？”女生思索道，“那6个小时后？过完小辉的过你的，过完你的再过我的，大家过生日的周期变短一点。”
战兰心：“……你们到底……”算了，她搞不懂这群人脑子里装的什么。
女生说完问向众人，“大家觉得怎么样？”
袁小辉最先赞同：“好耶！”其他人也赞同点头。
“都听晖月的。”
短发女生旁的男生半无奈半宠溺摇头，“你呀。”
宋晖月调皮地吐舌。
气氛太诡异，战兰心待得浑身不自在，她认为这些人完全没意识到外面有多少可怕的怪物。
问了女人的去向后，战兰心从配药室出来，沿着走廊往前走。
过个生日的时间，身上的沉重感减轻不少，拿铁镐没那么吃力了。
短发女生说她叫宋晖月，告诉战兰心她要去找的人叫刘梅，临走前还把每个人的名字都给她介绍一遍。
战兰心没记全，这在她看来不重要，等和刘梅会合弄清情况，再想办法把这些人一起带离开。
C区肯定不能继续待了，路上遇到的怪物和矿区见到的那个特征一模一样，怪物还有不同的种类，救援力量也没看到，留在这只有死路一条。
战兰心想着，抓住铁镐的手臂绷紧，顺带观察起这个临时避难所的防护。
走廊两侧是玻璃材质，朝外的一侧用纸皮遮挡，看不到外面，战兰心仔细听了听，暂时没听到有怪物声音，不知道这地方离B区多远。
她继续往前走，正要打开尽头的门时，门从里面开了。
开门撞见一张脸的刘梅：“……”吓她一跳。
“你怎么过来了？生日结束了？”刘梅问。
战兰心往门缝看了看，“我不习惯那种场合，里面那个是你一起带来的？怎么样？”
刘梅合上门，“很糟糕，晖月也治不好，说她是透支了异能。”
战兰心注意到“异能”这个词，它不会和普通人搭配，“感染者？”战兰心全身紧绷起来如临大敌。
感染者风评在第九区一向不好，常常和失控伤人、犯罪联系在一起，民众普遍对感染者印象不好。
刘梅拍拍战兰心肩膀，“是她救的你，感染者不都是坏的。”她得知里面人是感染者时反应和她差不多，后来宋晖月用异能给战兰心治伤改变了刘梅的观念。
“我找到你时你身边有很多死掉的污染物，她倒在你旁边，我猜是她替你解决的。”
战兰心仍抱警惕，没再说什么，往门又望一眼。
有些观念最好是亲眼见过才能改变，刘梅摇摇头，“等会我和小赵去搜物资，你既然醒了就不用回原来的屋子。”
战兰心说：“我跟你一起去。”她得保护刘梅。
刘梅刚想说让她养伤，看见战兰心后面的宋晖月作口型：我来吧。
出门要提前花时间做些准备，刘梅点点头。
战兰心想追上去，宋晖月“哎哎哎”把人拦住，战兰心抓住女生手臂往下按，打算继续追。
一只脚突然伸出来，战兰心毫无防备摔倒，牵扯到腿伤疼得她额头冒冷汗。
“你干什么？！”
宋晖月笑眯眯蹲下来，竖起食指，“你看，你去了其实没什么用，反而会拖累他们。”
战兰心声音放小：“是你绊我。”
宋晖月摊手：“现在外面天黑了，能绊倒你的多的是。”
战兰心气急：“你这人……刘梅救了我，她还有家人，她不能出事，我替她去。”
宋晖月打量她，沉默片刻仍说：“不行。”
战兰心气得站起来，“你们根本不懂外面多危险！”她一瘸一拐往刘梅离开的方向走。
“是你不懂。”总是嬉皮笑脸的女生声音一沉，几步追上战兰心，看似瘦弱的她手劲出奇大，被她抓住的战兰心本就虚弱，根本挣不脱。
宋晖月表情一冷，“只会靠蛮劲和蠢上头的热血，连外面的怪物弱点都不知道，情绪激动就要大喊大叫，你这样出去只会拖累别人。”
她抽出一本册子丢给战兰心，“非要去就在他们走前把它看完背下来，做不到就去睡觉休养。”
战兰心咬紧后槽牙，这小姑娘懂什么？
她虽然很生气，但记挂这些人帮她的恩情没发作。
宋晖月走后，她翻了翻手里的册子，发现每张都配了文字和图画，写它的人字迹很好看画工却拙劣，但能看出有一些是战兰心见过的怪物。
有些怪物画得很抽象，画不出来的地方干脆用文字表述，战兰心看得心惊肉跳。
两三米高、身上有很多嘴巴，每吃掉一个人就会张出一张嘴巴，还有这样的怪物？
“上面的记载都是真的。”
配药室门口，赵怀远平静推了下眼镜，视线落在册子展开的一页。
战兰心抬头看他，这个年轻人是宋晖月男朋友，刘梅说的小赵就是他。
“我没见过。”战兰心面露疑惑。
“它在C大。”
年轻男人眼中还有对它的恐惧，战兰心意识到他没有撒谎。
“你们两个是C大学生？”
那是C区最好的大学，在第九区排前三，矿里好些个工人都盼望孩子能上C大，里面的孩子和她这种矿工不一样，是C区未来的希望。
战兰心追问：“其他学生呢？你们走散了还是……”
赵怀远眼中划过哀伤，“想从C大离开的不只我和晖月，走到这的却只有我和晖月。”
战兰心愕然，她微微抬起手里的册子，“那这些……”
赵怀远沉痛地合下眼睛：“它们最初记在不同的地方，课桌、食堂的墙面、衣服上……我和晖月把它们整理下来。我从刘姐那里听过你们的故事，也很钦佩您的勇敢和无私，但是。”他顿了顿，镜片泛光，“不只你们在求生。”
战兰心低下头，手中的东西有千斤重，“我……”她张开口，紧紧抓住册子，脸火辣辣的烧。
“刘姐。”赵怀远看到从杂物间出来的刘梅。
战兰心扭头，刘梅背了背包，身上捆了纸皮和消防斧，手里抓着胶带和纸皮，走过来对战兰心笑笑：“别担心，相信我们。”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赵怀远。
赵怀远从门后捡起包背上，同样给自己绑上纸皮，低头时战兰心才发现他的眼镜腿有绳子绑着固定。
“收拾好了吗？”出现在走廊另一头的宋晖月忽然出声。
“是我小瞧你们。”战兰心紧了紧拳头，沉重道，“我向你们道歉，对不起。”
宋晖月摇头，“没关系。”她笑笑，又变成那个乐观开朗的女生，插兜走过来。
“出发吧。”
战兰心跟着他们走到门口，她仍不放心，但决定留下来。
“注意安全。”她对刘梅说，把不离手的铁镐递过去。
刘梅没有接，让她拿着好保护剩下的人。
刘梅说：“不会很远，你醒来前我去过一次，放心。”
大门打开，月光倾泄而下，战兰心目送两人走出去，站在她身侧一言未发的女生忽然开口。
“等等。”
赵怀远转身，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
刘梅也是。
战兰心偏头等下文。
宋晖月插着兜，外套上的金属环扣被卸掉，夹克和黑色几乎融为一体，她站在卷帘门另一侧，战兰心离得很近，胳膊触碰到女生背后的手臂，发现她在颤抖。
“5个多小时后是战兰心生日，可不要缺席呀。”
她伪装的语气实在太好，像是说了很多遍类似的话练就出来的。
战兰心知道，宋晖月在故作镇定，她藏在后背的手出卖了她。
战兰心想，她有点明白“生日”的含义了。
刘梅和赵怀远也笑着回应，“好。”
夜色将两人的背影吞没，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宋晖月才关上卷帘门。
空气变得格外安静，战兰心和宋晖月并肩站在门后。
“兰心姐，忘记问了，你打算用什么做生日蛋糕？”宋晖月打破沉默，没等战兰心回应，她又似自言自语般轻轻地说，“好像也只有饼干了。”
战兰心想了想，“那就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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