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自恒提着那袋卷宗亲自送回了城主府,刚往里走一小段路,他就撞见了正在院中换烛火岁始。
“神使大人。”岁始行礼问候。
“给。”若自恒一脸惆怅地将那袋卷宗递出去,岁始接过,他正准备继续路过。
“可还需再准备些您带走?”岁始连忙询问。
“不用。”若自恒气不打一处来,正大步大步地走过,却又在几步过后叉着腰绕回来,“还是先备着吧。”
岁始大人看破不说破,不禁笑着应下,并感慨道:“您这是从未与姑娘家相处过吧?”
若自恒皱眉,无声地叹息后,“麻烦得很!”
再往里走些,府中下人前来提醒,说是城主大人寻他,而他也直接往大厅去了。
厅堂之内,陈设简洁,只有城主一人坐于其中,手上正翻着今日呈上来的折子。
若自恒走近,在他身旁坐下,只见他眉头紧皱,不知究竟所为何事,“听说你寻我?何事?”
密都建立之后的几年,山神武罗一改以往模样,从一个看似不修边幅,悠闲自在的老家伙,变成了一个身着金丝氅袍,哪怕是不用开口,也能感到一股威严震慑的城主大人。
“是。”武罗抬眼瞧他,将手中折子递出去,“这名单,你瞧瞧。”
若自恒自然接过手中,粗略瞧上两眼,微微蹙眉,试问:“可有蹊跷?”
“仔细瞧瞧他们的死因。”
经过武罗的提点,若自恒又重新看了看折子上几人的死因,这才发觉,这些人分别都是近日离开码头后失踪的。
足有数十人,其中有些人的尸首已被打捞,而有几人的尸身却至今未曾寻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近日风雨交加,水上不太平,较小的船自是会船身不稳,若是因此而翻船也属正常。”这些年来,密都邻水,发生这种事情也不算少,乍一听其实并不算是少见。
“可如今这季节,如此大的风雨,实属罕见。”武罗却认为这风雨的背后,定有问题。
“你要是如此说,倒是有理。”若自恒正说着,大厅的门口便就有人从外而推开,吱呀一声。
“若恒,此事绝非简单。”若夭推门而入,冲着这边而来。
武罗见状,连忙颔首示意,若夭受之,急忙说道:“武罗说的不错,如此季节,本就难见如此长久的风雨,接连下了数日,你就半点不怀疑?”
若自恒细想一番,又道:“并非不怀疑,你也清楚,但凡是中荒妖族作乱,中州的气候定是也会受到影响的,如此又要如何判定究竟是否存有问题?”
此话一出,武罗与若夭竟也一时哑口无言起来,竟半点不能反驳。
“我已让若尘上山去,待取来一份登记名册,届时便能推断这一切究竟是否有所古怪。”若夭说来,让二人只需等待。
仔细想来,她二人的做法并不算是着急,近日风雨不停,的确有问题,二者背后究竟是否存有妖族作祟的可能,尚且未知。
加上中荒妖族蠢蠢欲动,并不安分,故而有所担忧也是情理之中,若自恒并未不赞同,所以一切还是要等若尘将名单取回来了再说。
就在汤璃二人疗伤期间,那个替她开脱之人,却没有好到哪里去。
犀渠那夜放走汤璃后,还没来得及疗伤便就收到了召回令,第二日一大早赶回了赤漓水台。
水台邻水而建,冠的是码头的头衔,是这一带最大的船商,但凡是水上的生意,这儿都有。
可水台并未在码头之上,也不在密都之中,而是建在了最危险的地方——江水对岸的山崖之上,那儿不仅没有路,需撑船而达,且山崖之下就是伊水,水台的建筑却可以一层层依次坐落于山崖之上,倒不输为一处风景。
而这赤漓水台的背后,其实也做着绝大数商贩轻易不敢碰的买卖——花钱买命。
在这儿,有句口口相传的‘玩笑话’,那就是:没有什么是花钱办不到的事儿。
顾名思义,密都之内,只要你金银管够,那么就没有你买不到的命。
而犀渠则是水台之主养的杀手之一,水台之主平日里做生意赚得不少,可他自己一人却不见得可以用多少,故而剩余的金银,可都用在这上面。
昨夜那笔买卖,显然是有人在水台买了汤璃的命,且只买她一人的命,若昨夜不是凌澈舍命阻拦,或许他根本不用受此重伤。
而犀渠收到消息之后,也是真的担心她就这么落于他的同僚之手,落得一个死不瞑目的下场,这才冲出去替她解了围。
无论如何,造成此番失败的人,终究有他一份。
故而今日一来,他便就被水台之主召见,劈头盖脸地一顿好骂,最后不得不下去领罚。
先是在水台之上受了九下鞭刑,待他后背被打得皮绽肉开之时,又被送下山崖之下,命人将他放入了水。
岸边水下礁石之中钉入了两条又大又粗的铁链,将其捆于手腕处便可保证这些身怀绝技之人无从逃脱,待伊水的浪花一片片朝着山崖袭来之时,那水中受刑之人必定是第一个受其拍打的。
即使受刑之人无力支撑,那两条铁链亦会保证那人的安危,不会被水浪带走。
直至日光退下山崖,水台底下也已停靠了不少船只,属于犀渠的一日受罚也就此结束了。
眼看着炉中香火燃尽,一抹暗红色的身影便就迅速从最后一层甲板上落到船中,在一步步跨到犀渠的身边,命人替他将手腕上的束缚解开。
“犀渠!手!”那人大喊,却只是双目无神的他就连将手递到他手中的力气都已没了。
那人无奈抿嘴,这便就不顾浸湿自身衣裳的代价,亲自到水中搀扶起犀渠,并将他带到了船上,受罚结束,他也无需再回到台上复命,亦可自行离去。
“台主是什么样的人,你又岂会不知?”
此时船舱之内,这位一边苦口婆心,一边替他点着火炉的正也是水台之主座下的杀手之一——隶诚。
隶诚和犀渠都是水台榜上数一数二的,二人又都是妖族,从水台建立之初就已经跟在了台主的身边,故而颇为熟络,时常都会照料着对方。
在那般吃人的地方,也算得上的相依为命,彼此作伴。
可此时面对他的质问,犀渠反倒是半个字都不愿说,嘴里含着隶诚方才递来的药,浑身冻得发抖。
“不就是一个才见了一面的小丫头,至于吗?”隶诚气不打一处来,接着怒问,“再说你但凡是低个头呢?好好地认个错,又何苦受此重罚?”
本以为犀渠会照样不理会他,可不曾想沉默片刻之后,他竟开口:“至于。”
隶诚猛然回头,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瞧他,心中一惊,这才想起来……
今日一早,水台之上,台主询问过此番任务失败的缘由,犀渠亦当场给出了答案,当着台主的面便就说他是看上人家姑娘家了。
情之一字,在所难免。
可隶诚本以为那都只是一番说辞,只为推脱开他的一时失职,谁曾想此番犀渠如此坚定的回答,倒是让他不知所措起来。
这一答案,倒是让他怀疑起来,倘若这一切真如他所说……
“你疯了?”隶诚蹙眉,不敢相信地又道,“水台的规矩向来是‘买家最大’,倘若买她命的人还是不愿放弃,那你又当如何?”
犀渠不言。
“接着护她?”
犀渠敛眸,保持沉默。
“可你又护得了几次?”
见他还是没有给出半点反应,隶诚这便就来了气,很是不耐烦地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手中。
最后隶诚将他送回了他自己的府邸上疗伤,那一处院子是他自己买下来的,平日里若是无事,便就会回去住上几日。
府中无人,只有他自己,隶诚不放心,便就还是留下了,只为疗伤这些日子他能有个人守在身边。
入夜,望江亭上房,郁遇正坐于铜镜前梳妆打扮。
季娘前脚刚来敲门提醒过,说是一会儿有贵客至,而她也似是猜到了今日来者是谁,故而按照客人以往的习惯,正起身前去点着了炉子里的线香。
而就在香炉盖上的那一刻,身后远处的窗户却传来了一声‘吱呀’,而她本以为只是今夜风大,正想着转身前去将其固定,谁知这头转身之时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那人将她扶稳,垂眸瞧她,眼底满是温柔。
郁遇猛然抬头,扬起下巴,眨巴眨巴眼睛,不难看出她的震惊:“周复?你,你怎会在此?”
周复敛眸,轻轻松开了手,带着淡淡地笑意:“我如今修为大涨,如约前来,说好了要接你走的。”
郁遇蹙眉,转身背对他,缓缓走了两步。
不错,数年前,二人相遇,那时的周复还只是一只小妖,修为颇低,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与生俱来的妖力,却因贪玩而偷偷逃离了中荒,来到密都。
而当年的郁遇,还是郁家嫡女的时候,就曾被家中指婚,将要被迫出嫁之时,她却意外遇到了周复,那时的他甚至还没有这个名字。
周复当时闯了不少祸,顾得极不受待见,被许多妖族针对,欺凌,殴打,流落街头。
就在他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的时候,却意外遇到了郁遇,而她也真的将他救下。
郁遇见他可怜,便就在出嫁之前最后做了一次大胆的决定,偷偷将他养在了府外不远地客栈中,替他买药疗伤,供他吃穿。
她明知他是妖,她却也从未有过半分偏见,反而是对他呵护有加。
那段待嫁的日子里,她只要得空便就总会寻个借口到客栈中寻他,故而哪怕日子不长,他的伤也已大好,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
而周复也在伤好之后想尽一切办法了解到了郁遇将要前去的夫家,竟都是一群目中无人,尖酸刻薄的泛泛之辈。
明知嫁过去之后可能将会受尽冷眼,郁遇却要以为如今自身手无缚鸡之力,便就要因此而唯命是从。
周复更是担心她往后休想再期盼着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故而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动用了妖力,吓得那一家人不敢再妄想娶她进门。
也正是那段日子,雨水沥沥,反反复复,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周而复始。
就在郁遇被退亲之后,周复也因擅自动用妖力而被密都之主亲自捉拿,也正是在那时,郁遇这才得知,那几日的雨水,与他的妖力有关,故而替他冠了人族的姓,单字一个‘复’。
周复替她搞砸了那一场婚事,他不后悔,郁遇亦不悔当初向他施以援手。
可违背了妖族誓言,不守规矩的妖就是需要受到惩罚的,自是会被谴回中荒,而周复亦不悔,就只是等着被捉拿归案,未曾有过反抗。
也正是他在被捉拿的那一日,郁遇竟同时被郁家卖到了望江亭,而当时的望江亭甚至还只是一处不起眼的烟柳之地。
郁家人做的很绝,郁遇也只是万千可怜人之一,故而无人同情,自是再也无人救她于水火。
故而周复回到中荒之后,意外得知了她的近况,心痛不已,但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也在那之后势必要重新修炼,精进修为,待有朝一日回来,成为她的退路。
虽是为报当年之恩,但也更为了将心底那份汹涌的爱意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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