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之上,紫宸宫/内寒雾缭绕。
玄宸帝君端坐在玄冰玉座上,银色的长发如瀑垂落,眉间一点冰晶神纹泛着幽蓝冷光。
他面前悬浮着三界镜,镜中显现人间界北境苍岚城的景象。
苍岚城内,正中央的位置,矗立着的天神庙香火寥落,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凡人无礼。”玄宸薄唇轻启,声音如冰刃相击。
他指尖凝聚一点寒芒,正要弹向镜面,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帝君且慢!”
司命星君脚步跟跄地闯了进来入,白须上还挂着奔跑时沾到的云气,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苍岚城今年遭了蝗灾,百姓自顾不暇,并非有意怠慢天神,请帝君明鉴。”
玄宸眸光未动,指尖寒芒暴涨:“三百年供奉,居然换不来一炷心香。该罚。”
玄宸手指一挥,那点寒光穿透镜面,直坠凡间。
三界镜中的景象骤然发生巨变。
苍岚城上空,突然乌云密布,鹅毛大雪倾泻而下,城郊刚抽穗的麦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白霜,嫩绿的麦穗冻得硬绷绷的,生机转瞬即逝,断裂掉落。
司命星惶急地扑到镜前,只见城中百姓惊慌失撒旦,四下逃散。
有老人滑倒在雪地里,很快被积雪覆盖。有小孩穿着单薄的衣衫,冻得哇哇大哭,他的父母紧紧抱住孩子,由于没有更多的棉衣棉被,他们的脸上一副无奈绝望的神色。
“帝君!”
司命的脸色都变了:“十年凛冬会要了全城人的性命啊,这样的惩罚太过了啊。”
玄宸起身,玄色帝袍上银线绣的冰莲纹路流转寒光。
“本君执掌天罚几千载,何曾容情?”
他浑身森寒走过司命身旁时,冻得老星君胡须结出一层冰碴:“让他们记住,神威不可侵犯。”
苍岚城的冬天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八月飞雪,一夜之间冰封千里,夏日转隆冬。
玄宸隐去一身仙光,独自走在城郊雪径上。
这是他执掌神罚之后形成的习惯。
不管哪一次,他都要亲临现场,亲眼见证天罚的效果。
效果不好,惩戒力度不够,帝君有可能会补刀。
地面积雪没膝,凡人在他眼中如蝼蚁般渺小,那些冻毙路边的尸首并不能引起他心中的半点波澜。
直到他看见那片杏林。
隆冬时节,这片杏林竟反常地开满了花。不是幻术,而是有人以某种方法维持着小范围的温度。
粉/白花瓣在雪中格外醒目,林间空地上搭着十几个草棚,挤满了因气候突变被冻病的,咳嗽不止的百姓。
“再坚持一下,药马上就好。”一个清凌凌的女声从最大的草棚里传来。
玄宸隐去身形走近前来,草棚的前面,排了一排的药庐,上面摆着十几只药吊子,正咕噜咕噜地冒着药气。
一个素衣女子正在熬药,虽说药吊子多,但她一点也不忙乱,有条不紊地查看熬药的进度。
这声音,怎地这般熟悉?
可能是因为前来看病抓药的病患太多,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丝倦色,衣袖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上有几处冻疮。药炉里的火苗奇异地泛着青光,显然不是凡火。
“姜离姑娘,城东又送来三个冻伤的孩子!”一个老者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还抹了一把汗,“该把他们安置在哪里呢?”
姜离拿了条毛巾给老者擦汗:“把他们安置在三号棚里吧,那里还有位置,我这就过去看看。”
玄宸这才看清,原来是神农山族人姜离。
这些天他一直在涤尘殿养伤,几乎没出来走动,也没去找过她。
其实,也不是他不想去找她,毕竟上一次吵架了嘛,他又被父君罚了,弄得一身伤。还是人家姑娘家家的,主动过来看他的。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碍于面子的缘故,就一直没有去找她。
这是他伤愈后第一次下界,没想到第一个碰到的人居然是她。
看来二人的缘份非浅,不管什么地方,都能遇上。
他看着她麻利地将熬好的药汁分装,忽然抬头望向自己所站的方向:“谁在那里?”
玄宸微怔。
此次下界来,他特意隐匿了行踪,还用了法力高深的隐身符,寻常仙君绝不可能感知到他的存在的。
虽说姜离寻他代练,他也替她接了雷劫,如今她连晋两级,也算是位上仙了。但是,较之他帝君的法力而言,她还是稚/嫩了,她毫无仙基,给个上仙的品位也算是极限了。她亦无灵力的累积叠加,用灵力让杏书开个花还行,其他的事情就做不了了。
总而言之,一步登天并非修仙之道,即便是冠个上仙的名号,也是名不符其实的。
但是,他还是有些好奇的,于是变幻了自己的容貌,现出身形来,问道:“方才姑娘如何能看得见我?”
姜离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其次,方才她并未看到有人,而是听到树后面好像有人脚踩枯枝的声音,于是便随口那么一问,没想到竟问了个人出来。
她认真打量了玄宸一眼:”子不是苍岚城人吧?这种鬼天气还在外走动,肯定有不得已而必须去办的事情,快快进来暖暖身子。”
她不由分说拉过玄宸的手腕,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时轻轻“咦”了一声。
毕竟现在的玄宸变幻了容颜,改变了声线,她自是不认得的。又兼之玄宸修习的是冰系法术,这体温自是要比常人低一些。
玄宸任由她牵着,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万年来,从未有人敢这样随意触碰他。
当然,面前这位叫做姜离的姑娘除外。
他现在心仪于她,自然对于与她的肌肤相触,有不一样的感觉。
姜离哪里知道他就是帝君玄宸,她只是觉得这人好像有些熟悉,但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她就不知道了。
玄宸没有推拒,便被她拉入草棚之中。
草棚里,弥漫着药香与凡人散发出的汗味。
姜离热情地舀了一碗汤,递给他:“喝吧,能驱寒气,这样身子能暖和些。”
玄宸看着粗陶碗里浑浊的液体,没有动。
姜离一时之间误会他的意思,道:“放心,没毒的,我本来就是个医者。这是用火杏核熬的,虽然苦,但对寒气入体却有奇效。方才有个一家三口,房子被大雪压垮了,三个人都埋在了雪底下,挖出来的时候都快不行了。送到这里来,一碗炎杏核汤灌下去,人就立马清醒了。再喝些驱风寒的药汤,现在那一家人都回去了。”
玄宸笑了笑,他知道方才她拉他时,一定是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过低,以为自己也受了风寒,这才给他药汤喝。
他将那碗药汤递至唇边,呷了一口,倒真是苦,不过尚可入口。
“你为何在此行医?”玄宸问道。
姜离正在给一个孩子包扎冻伤的手指,头也不抬地答道:“这是天灾,我们神农族自然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看了玄宸一眼:“你看看,我们寨子里来了好些人呢。”
玄宸一眼看过去,果然在这个草棚里,就看到一两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当日/他在神农山疗伤时见过的寨民。
当然,玄宸也知道,神农族从不修行,只以行医救世为主,累积了厚重的功德,这才得以活上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在修仙者中,以自己的功德换修行的,神农族算是另类的了。
姜离道:“这场雪来得古怪,城里大夫治不了这寒症,死了好多人。我们神农族总不能看着人死吧,这便来了。”
她包扎的动作很轻,孩子明明疼得眼泪打转,却冲她露出笑容。
玄宸注视着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绷带间,心中一动,说道:“这场雪会持续十年。”
姜离的手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八月飞雪,本就怪异,如若再持续个十年,那真是见鬼了。
莫不是,得罪了上苍?
姜离心下疑惑,果真如此的话,那就只能是天罚了。
但是,为什么上天要降下这么重的天罚呢,明明这些老百姓都是无辜的。
他们平淡的生活着,与世无争,怎么开罪了上天呢?
“我曾遇到一个会占卜的游方和尚,他就是这样说的。”
玄宸端起碗,又抿了一口。
这一次,苦得他眉头紧锁。
这味道让他想起,千年前似乎有个受天罚的部族,他们临死前喝下的断肠草也是这般苦。
“十年......”
姜离的目光穿过草棚,望向外面纷飞不停的大雪,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十年呵,如果雪一直不停,下个十年,那这片土地上的人,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死了。
但是,她的目光很快又坚定起来:“那更要抓紧时间,多救些人才行了。”
玄宸望着她,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不解:“这雪一直下,肯定有更多的人被送到这里来。明明知道救不过来,为何还要徒劳做这些事情呢?”
姜离转头看他,眼睛亮得惊人:“公子见过野火中的蚂蚁吗?它们会环抱成团,翻滚着冲出火海,外层的蚂蚁死了,里层的蚂蚁还能活,那是因为外层的蚂蚁给它们活命的机会。”
说到这,她转过身来,指了指满棚的病人:“凡人就是这样,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总的来说,就是即便苦难压身,有求生的机会绝不放弃。”
玄宸震惊地看着她。那一刻,他能明显地感知道,自己眉心的冰晶神纹,微微发烫。
他放下碗,不知出于何等缘故,居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
帝君大抵是忘了,这场莫名的天灾是何人所起的了。
玄宸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真的留了下来。
姜离手把手教他辨认药材,那些晒干的根茎花果在她手中如有了生命一般。
“这是炙甘草,能调和百药。这是雪见草,专门化解寒毒......”
她的指尖因常年采药略显粗糙,触碰到玄宸掌心时,却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温暖。
这种感觉,有些久违了。
“你懂医术?”
姜离惊讶地看着玄宸拿起那些块状的药材,熟练地研磨成药粉。
“略懂一些。”玄宸淡淡道。
他经历过无数刑责,伤口愈合又溃烂,反反复复,他都习惯了。而且,涤尘殿虽说能疗伤,但是能用上神草园的神草药,自然是好得更快一些。
玄宸的心底,升腾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从未这样亲自研磨药材救人,如此行/事,竟让他有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深夜,病人都睡了。白芷在油灯下整理药材,忽地转头问他:“公子如保称呼?”
玄宸淡淡道:“鄙人姓玄。”
“玄公子。”
姜离这样叫他,在他听来,觉得甚是悦耳。
“你知道吗?这场怪雪来之前,我在山上采到一株百年火灵芝,本想卖个好价钱的......”
她摇摇头,脸上不见一丝抱怨:“现在我反倒庆幸没有把它卖掉,它能救上百人的性命呢。”
玄宸神情有些古怪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那被药汁染黄的指甲上:“你真的不怨恨这场雪?”
“恨又有什么用呢?”
姜离将一束干草药绑成一小捆,放在一旁:“天灾**,凡人早就习惯了。重要的是活下去。”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这次确实奇怪,八月飞雪,连老猎户都说从未见过。难不成真的是天罚?”
玄宸胸口莫名发闷。
他走到棚外,抬手想驱散乌云,又停住了。
天罚一旦降下,断无收回之理。这是天规。
再说了,自己落下的天罚,自己又亲自收回,那他堂堂帝君,岂不是很没面子?
“玄公子!”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背后的姜离在叫他。
他转过身来,见她正手忙脚乱地扶着一个不断从口中呕出鲜血的老妇人:“快帮我按她的人中!”
玄宸下意识施了个安神诀。
手指自老妇人的面上拂过,隐约的灵力汇入老妇人的脑中,老妇人立刻便安静了下来,就连口中也不往外沤血了。
姜离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你方才的手势很是奇特,你是法师,会驱邪的那种?”
玄宸摇头:“不是。”
她说到法师的时候,在他听来,就好像说他是江湖骗子似的。
姜离又道:“或者,你是修仙门下弟子?我有个朋友,也会这种手势,但我不会,我灵力低微,用不了这个手势。”
说到这,姜离自嘲地笑了笑。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能力究竟有多少,一天修行都没有的人,哪来的灵力?她这上仙的品级都是别人成全的。
他心下微动,难道她口中说的那个朋友,是他?
那晚之后,玄宸开始暗中用微弱的仙术,帮着姜离辅助治疗送过来的那些病人。
他告诉自己,他这只是为了体验民间疾苦。但是,看到姜离为了治疗病人,不管不顾的一天天熬到天亮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微施法术帮她驱散困意,甚至还帮她治好了手上的冻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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