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骚动并未持续太久。在晷蚀,惨剧与死亡是每日都在上演的常态,幸存者们早已学会了麻木与快速遗忘。那几个侥幸逃脱者的哭喊很快被血色的风吞没,人群重新散开,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各自在阴影中舔舐伤口或谋划着下一次掠夺。
谢琦文感受着胸前天平印记与这片空间规则的微弱共鸣,目光扫过那几个能量特别混乱的区域,心中已然有数。那不是她现在需要立刻介入的“失衡”,更像是晷蚀本身新陈代谢产生的“病灶”。执秤者的力量,或许应在更关键、更关乎规则根本的时刻动用。
“先回庇护所。”她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对众人说道。经历了法庭审判和规则解锁,每个人都急需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消化这一切。
依旧是U(沉爀执)在前方沉默地带路,他的步伐精准而高效,总能避开那些能量不稳定或潜伏着危险的地带。周尉紧随其后,谢琦文、泠烛、烬言护着状态不稳的弥珀走在中间,笑织优雅地跟在最后,仿佛闲庭信步。
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在扭曲的巷道和肉质管道中回响,混合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嘶吼和能量乱流的嗡鸣。气氛有些沉闷,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终于,他们回到了那间隐藏在地下、由废弃银行金库改造的临时庇护所。熟悉的松脂混合伪光结晶的灯油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泠烛和烬言迅速检查了庇护所内外的结界和陷阱,确认没有被人闯入或动过手脚。弥珀被安顿在角落的毯子上,很快便蜷缩着陷入一种不安定的浅眠。笑织自顾自地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她那没有任何污渍的鞋尖。
谢琦文走到中央的汽油桶火盆旁,添了几块特制的、能稳定燃烧并散发安宁气息的燃料,青蓝色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她略显疲惫却异常沉静的侧脸。她需要时间,来真正理解和掌握“执秤者”带来的变化。
周尉则靠在对面的金属货架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道沉默的身影上——U(沉爀执)正站在庇护所的入口附近,背对着众人,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细微调整重心时,才能看出那具挺拔身躯下蕴含的、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
(他到底是谁?U?沉爀执?检察官?)
(那些零碎的记忆画面——画室、警服、向日葵、沉眠……还有他看向自己时,那熔金眼眸深处无法完全掩饰的痛苦与眷恋……)
(“因为‘注视’……无处不在。有些真相,知道本身,就是危险。”)
这句话如同鬼魅,再次在周尉脑海中回响。他知道,那天在观测站,自己几乎已经确定了U的身份。可对方没有承认,反而给出了这样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回答。真相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知道真相会是危险?而自己这个所谓的“造梦者”,在这个巨大的谜团中,又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自己……对他而言,又算是什么?一个需要保护的任务目标?一个……旧相识?
无数疑问交织着,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种沉闷的窒息感。他记起的太少,真相只如海面上的浮木,偶尔浮现,却难以拼凑出完整的轮廓。这种认知上的缺失,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无措。
夜色(如果晷蚀永恒的血色黄昏能称之为夜色的话)渐深。庇护所内逐渐安静下来,只有火盆里燃料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弥珀偶尔无意识的呓语。泠烛和烬言轮流守夜,谢琦文似乎也靠在火盆边闭目养神,笑织不知何时已经躺下,呼吸平稳。
周尉却毫无睡意。他感觉胸口发闷,那些混乱的思绪和画面让他无法安宁。他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走向庇护所那个唯一的、被货架巧妙遮挡的通风口,那里能感受到一丝外面冰冷而污浊的空气流动。
他刚在通风口前站定,一个低沉的声音便在他身后极近处响起:
“睡不着?”
周尉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但没有回头。是U(沉爀执)的声音。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嗯。”周尉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透过货架的缝隙,望着外面那片永恒的血色与扭曲的建筑阴影。
沉爀执(U)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外面。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礼貌而疏离的距离,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又仿佛靠得极近。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今天的审判……谢律师做得很好。”沉爀执(U)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其他人的睡眠,“直面过去,需要很大的勇气。”
周尉侧头看了他一眼,对方依旧望着窗外,侧脸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冷硬而深刻。“你好像……并不意外?”周尉试探着问。他指的是谢琦文解锁“执秤者”身份这件事。
沉爀执(U)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最终没有成型。“晷蚀……会回应那些最深刻、最真实的‘念’。”他答非所问,但话语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
周尉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声音轻得几乎像是耳语:“那天在观测站……你说‘注视’无处不在。那……你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就不怕被‘注视’到吗?”
他问得直接,目光紧紧盯着沉爀执(U)的侧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沉爀执(U)的身体似乎有瞬间的紧绷。他缓缓转过头,那双伪装成墨黑、却依旧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对上了周尉探究的视线。
两人的距离很近,周尉甚至能看清他眼底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熔金色的细微流光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风险……永远存在。”沉爀执(U)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砂砾摩擦般的质感,“但有些时候……沉默带来的距离,比危险更难以忍受。”
这句话像是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敲在周尉的心上。他听懂了其中的未尽之言。不是因为不危险,而是因为……想靠近。哪怕只是这样并肩站着,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为什么?就因为那些破碎的、连自己都记不真切的过往?
“沉队……”周尉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了一个极其陌生却又带着奇异熟悉感的称呼。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些更加模糊的画面闪过——警局走廊的光影,某个男人靠在墙边等他,肩膀上似乎有着同样的徽章轮廓……
沉爀执(U)在听到这个称呼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周尉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周身那股一直维持着的、属于“U”的冷静疏离气息,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仿佛冰面裂开了细微的缝隙,露出了下面汹涌的暗流。
但他什么也没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那双仿佛承载了太多重量、太多无法言说之事的眼眸,深深地、几乎贪婪地看着周尉,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这无声的凝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周尉在那目光中看到了痛苦,看到了隐忍,看到了挣扎,也看到了……一种深沉如海、跨越了生死与轮回的……情愫。
真相到底重不重要?周尉忽然觉得,也许在此时此刻,答案已经不那么迫切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这个神秘而疏离、却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他站在那里,承受着未知的风险,只为了这片刻短暂的、无声的靠近。
那我……到底重不重要呢?
答案,似乎已经写在了那双几乎无法维持伪装的深邃眼眸里。
就在这时,守夜的烬言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警惕的目光扫了过来。
沉爀执(U)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U”,他对着周尉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庇护所的阴影之中,仿佛刚才那短暂而充满张力的交流从未发生过。
周尉独自站在通风口前,感受着心脏不规律的跳动,和脑海中更加混乱却也更加清晰的思绪。夜还很长,而晷蚀的秘密,以及他与身边这个人之间纠缠的命运,似乎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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