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寻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因许久未开窗显得有些沉闷的空气。但其中仍混杂着熟悉的味道，属于“家”的味道。
紧绷的神经稍微得到放松，侧身让陆饮真先进门。
陆饮真站在门口，动作有些迟疑。目光缓缓扫过玄关，客厅，餐厅……观察着每一处布局，带着好奇和审视，眼里透着淡淡的愉悦。
“怎么了？”纪寻见他迟迟不动，有点担心，“是哪里不舒服吗？”
陆饮真回过神来，面上又浮现出那种安抚性的温和笑容，“没有不舒服，只是感觉有点陌生。”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是……第一次来。”
被轻轻刺了一下，纪寻压下酸涩，故作轻松道，“没关系，慢慢就熟悉了。这是我们的家，你在这生活了很多年呢。来，小心点。先换鞋吧。”
纪寻弯腰想去鞋柜给自己和失忆的陆饮真拿拖鞋。
然而，还没等她触碰到鞋柜，陆饮真已经十分自然拿出了属于他自己的深灰色棉拖鞋。然后微微侧身，又拿出旁边另一双女式的粉色拖鞋放在她面前。
动作流畅，理所当然。
纪寻弯着腰，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还没等她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就被陆饮真按在鞋凳上，接着脚踝被陆饮真握住……他在帮她换鞋。
这……这太奇怪了！纪寻相当不适应，陆饮真从未为她做过这种事。
她尝试抽出自己的脚，却被陆饮真紧紧握住，动弹不得。纪寻看着覆在她脚踝上还缠着绷带的手有些愣神，手受伤了力气怎么还这么大。
“你……下次不用这么做。”
陆饮真有些受伤的望着她，垂下眼帘，“你不喜欢这样？”
纪寻迟疑了下，扪心自问，她确实畅想过被总是一副冷淡模样的陆饮真跪地服务，但也仅限于畅想。
“喜欢……吧。”
“那就好。”陆饮真笑笑，“这段时间你照顾我很辛苦，所以我也想为你服务。”
纪寻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确实刚刚在那一刻得到了满足，“谢谢。”
带着陆饮真到客厅，让他在沙发坐下，纪寻去厨房倒水。
看着厨房熟悉的布局，她突然想起件事。
“你饿不饿？冰箱好像没什么吃的了，要不我下面给你吃？”纪寻有些迟疑，她厨艺相当一般，也就会点只用水煮的东西。
“我不饿，你别忙了。”陆饮真立刻道，语气很是体贴，“你也很累，先休息一下。或者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纪寻差点被口水呛到。
“你……你做？”她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他俩的厨艺水平不相上下，但她自诩比陆饮真好一点。陆饮真会的花样比她多，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还不如她的白水煮面呢。
况且陆饮真的厨艺也是和她在一块的时候琢磨的，现在他失忆了，谁知道是什么水平，她还犹记得陆饮真第一次做饭把锅烧糊了的惨状。
“嗯。”陆饮真点了点头，神情自然，还带点跃跃欲试，“虽然不记得了，但感觉……我好像会一点，我可以试试。总不能让你一直照顾我。”
纪寻看着陆饮真面上的真诚温和不似作假，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失忆点亮厨艺技能？这听起来比忘了自己妻子还离谱。
“……我们还是点外卖吧。”她可不想贸然尝试。
陆饮真有些失落，没说话。
纪寻犹豫了下，“厨房没菜了，你想做的话，下次？”
“好。”陆饮真期待的眨眨眼，“下次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纪寻突然感到些许荒谬，失忆的陆饮真变化真的很大，与曾经的冷硬做派完全不同。但她不讨厌这样的陆饮真，甚至会涌起些许许久不曾有过的悸动。
她的心猛跳了一下，“我不同意”，陆饮真车祸前的话又冒了出来，说不定是陆饮真潜意识里想变得更好？
等待外卖的时间里，气氛有些微妙，纪寻打开电视，随意调到一个新闻台，试图让家里有点声音，不至于那么安静。
陆饮真坐的很端正，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看似很专注。但纪寻能感觉到，他的余光总是若有若无的扫过她，他在观察她，在医院时，她就发现了。
“你为什么总看我？”在又一次抓包后，纪寻问。
”抱歉，打扰你了吗？”陆饮真轻声道，“因为……我想多了解我爱的人。”
纪寻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被噎了下，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医师说熟悉的东西可以帮忙恢复记忆。我去拿我们的相册给你看看？”
“好。”陆饮真从善如流地点头，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期待。
望着纪寻的背影走进书房，消失在视野里，陆饮真视线转向这套房子的各个地方。家具的位置，柜子上的摆件，墙上的挂画……他逐一确认着每样东西，就好像他无比熟悉。
纪寻抱着相册出来时，看到的是陆饮真摆弄着手里的泰迪熊玩偶，那只玩偶一直放在沙发上，她很喜欢抱着它窝在沙发里或者陆饮真的怀里。
“记得吗？这是你送我的，我很喜欢它。”
陆饮真停住动作，垂下眼帘，看不出表情，“是吗？”
“……是啊，我送你的。”他喃喃道。
纪寻只顾着将几本厚重的相册放到茶几上，没注意陆饮真的异样。
纪寻坐到陆饮真旁边，同他靠的很近。
“来看看吧。”纪寻打开最上面那本相册，里面大多是大学时期和刚工作时的照片，充满了青涩和朝气。
因为异地的关系，两人的合照并不多，大多是校园生活的记录。但陆饮真却看的很认真，看着每一定格瞬间的她眼中的世界和每一定格瞬间的她。
翻到后面，纪寻指着一张两人在毕业典礼上的合照：“看，这是大学毕业那天。你当时非要穿着这身学士服，拉着我到处拍照，傻乎乎的。”
“当时不远万里跑到你学校可把我累的够呛，我妆都花了，你也没提醒我一下，这几张真是黑历史。”
陆饮真凑近了些，仔细地看着照片，眉头微微蹙起，努力地思索着。半晌，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和歉意：“对不起，还是……没什么印象。”
纪寻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倒也没失望。
陆饮真目光定格在照片上的纪寻，语气变得有些轻柔：“你那时候……很可爱。”
她的脸微微热了一下。以前的陆饮真，几乎从不直接夸她“可爱”，他更多是用行动表达，或者用一些别扭的、只有她能懂的方式。
“嗯哼，原谅你了。”纪寻眼睛亮亮的，就这么看着陆饮真认真的侧脸，她没说的是，她早就原谅陆饮真了。当初因为妆花了，陆饮真事后p了好几个小时的图，才勉强达到了她的标准，得以登上这本相册。
纪寻继续翻页，翻完一本，又接着一本。
“这本是高中时期。”
“里面……很多我。”陆饮真淡淡道。
“是啊，毕竟高中你是我的摄影模特，”纪寻弯了眼睛，“我可是求了好久你才答应的，不多拍点怎么行。”
“原来如此。”陆饮真似乎对自己的照片不感兴趣，翻页的速度相比刚才快了不少。
纪寻也悄然松了口气，毕竟她可不想当着当事人的面讲她给他拍照时的暗恋心情，太羞耻了。
直到他翻到一页，速度慢下来，定定看着那张照片。像素不高，有些模糊，看的出来拍的有些仓促。是篮球赛后，一群男生勾肩搭背的合影，年轻的陆饮真站在中间，哪怕是赢了比赛，脸上也只带着淡淡的笑容。
而在照片的边缘角落，一个清瘦，带着黑框眼镜，表情有些阴郁的男生独自站着，与热闹显得格格不入，似是不小心误入了这张照片。
纪寻的目光在这角落的身影上停留半秒便移开，她正准备翻页，陆饮真却忽然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个男生身上。
“他……”他的声音似乎有一丝细微的变化，快得抓不住，“好像有点不太合群。”
纪寻有些意外他会注意到照片角落这个不起眼的身影，更意外他会评价他，以她多年了解，陆饮真从不随意评价他人。
“也许吧。”纪寻回答的心不在焉。
“你讨厌他？”陆饮真扭头看向纪寻，像是要辨清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纪寻视线仍定在照片上，眼睫微微颤动，语气冷淡下来，“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你……”
“太久远，名字我都忘了，”纪寻打断他，笑了笑，“还是看你自己吧。”
她重又点了点年轻的陆饮真的脸。
陆饮真收回手指，顺从地将目光移回照片中央，配合地笑了笑，但纪寻却觉得，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一点。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纪寻放下相册起身去拿外卖，步伐有些快。将餐盒放在桌上，招呼陆饮真来吃饭。
饭后，陆饮真将饭盒收入垃圾桶，并清洁桌面。
他做的很自然，就仿佛他做了无数次，天然就在这个家里。但纪寻很清楚，她和陆饮真已经很久没有在家里一起吃饭了。
陆饮真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
临睡前，纪寻犯了难，正在纠结犹豫时，未曾想陆饮真突然开口道，“我们之前是分房睡，对吗？”
纪寻一怔，“你怎么知道？”
“之前路过客卧，里面有住人的痕迹。”陆饮真不解，“为什么？”
“我们……之前有矛盾，”纪寻低着头盯着地毯发呆。
陆饮真缓缓抬手，轻柔地将纪寻垂在脸侧的发丝拨至耳后，使他能完整看到她白净柔和的侧脸。
“想必是我的错。”
纪寻闻言苦笑，怎么会是他的错？陆饮真可不会轻易承认是他的错，他总是爱同她辩上一辩，认真的要命。
她总想他先认错，可现在陆饮真认了错，她却仍感到不满，为什么？
她下意识张口想反驳他，扭头却望进了那双眼里，那么坦然，那么真诚，就好像他说的都是出自真心。
纪寻终是什么都没说，对着失忆的陆饮真她能说什么呢，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可以一起睡吗？”陆饮真犹豫道，“我不想和你分开。”
陆饮真展露的依赖和脆弱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当然，我们是夫妻。”最后夫妻两个字她说的很轻。
纪寻沐浴完，湿了的发丝黏在她纤细的颈部，还有几滴未干的水珠顺着线条蜿蜒而下。未完全散去的热气围绕在她周身，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柔软。
“我帮你吹头发。”陆饮真轻声道。
纪寻顿了下，目光落在他缠着绷带的手，“打湿伤口怎么办？”
陆饮真皱了下眉，瞥向自己的手，神情似有些不满。
“没关系的，”他还想要坚持。
纪寻仍拒绝了他，她可不想看到伤口恶化，而且她也很难想象陆饮真给她吹头发的样子，这让她感到陌生。
“洗澡需要帮忙吗？你的伤不太方便。”
陆饮真本来还沉浸在失落中，听到此话突然睁大了眼，望着她的样子有些呆。
“不、不用了。”
纪寻有点好笑地扫过他泛红的耳廓，没再坚持，“好吧，那你小心点。”
“嗯……”
望着钻进浴室的背影，纪寻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柔软的床铺。
失忆的陆饮真意外的纯情，情绪也外显许多，她很享受这种可以轻易看清陆饮真心情的感觉，就好像她能掌控他的喜怒哀乐。
这是曾经冷淡自持的陆饮真无法带给她的感受。
夜晚，两人躺在床上。身边的陆饮真身上没有她熟悉的木质香，却换了另一种她熟悉的气味，属于她的沐浴露的味道。
这样的陆饮真让她有些新奇，她忍不住多闻了几下。
“睡吧。”纪寻有些受不了陆饮真眼里投来的炽热，她闭上眼。
随即她又睁开，“你怎么还在看我？”
陆饮真笑了下，目光温柔，“可以给我一个晚安吻吗？”
纪寻呼吸一滞，大脑空白，不知怎么的便亲了下那双让她受不了的柔情眼。
然后她满脸通红，逃也似的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被子里传出有些闷闷的声音，“好了，亲也亲了，你快睡吧！”
陆饮真没想到她真的亲了他，他的眼睛还残存着纪寻唇肉的柔软触感，那气息让他感觉他的睫毛有些湿润。
他的心疯狂跳动，因为躺在他身边的妻子的一个吻。
两人身上相同的气味互相缠绕蔓延，在这片香气中，纪寻沉入了梦乡，呼吸变得均匀。
陆饮真缓缓睁开眼，在黑暗中打量着他的妻子。他的视线一一巡过纪寻裸露在被子外的每一部分，凌乱的散落在脸侧的海藻般卷曲的长发，精致小巧的脸，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薄薄的眼皮下是那双总是黑的发亮的眼睛，蜜色的柔软的带着湿意的唇。
陆饮真不由得屏住呼吸，轻轻抬起身，俯在他沉睡的妻子上方，停驻良久，缓缓低头，吻上他妻子的唇角。
吻上那瞬，他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叹息，心在胸膛中如鼓般疯狂震动，黑夜如此寂静，他甚至担心他剧烈的心跳声将纪寻吵醒。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缓缓躺了回去，视线仍落在她身上，片刻不曾移开。
他就这样静静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都渐渐亮了起来，妻子脸上都染上了微弱的晨光。
他轻轻地抱住她，将脸埋进她柔软的颈窝，不舍般的慢慢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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