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极快，金鹤俯冲而下如神祗号令众生，便是头颅也只得双手奉上。
“你这颗头颅，便祭奠这些死去的亡灵吧。”
清禾站在陈洛水无头尸身旁，冷冷吐字。
陈洛水甚至来不及闭上眼睛，那双血红色的双眸在一瞬间褪.去颜色，只空洞洞地看着他落下身来的地方，却丝毫没有闭上的迹象。
收束剑意，清禾回到原来的位置，握着剑的手却忍不住颤.抖，刚刚她与沈听秋与陈洛水对掌之时，因血罡拳的缘故，二人内力极速流逝，刚刚那一剑已然消耗了她绝大部分的内力，此时也只能勉强撑着身体。
石雨见她身形隐有摇晃，从身后走出欲去搀扶，在她触及清禾手臂的刹那，清禾猛地转头向她望过来，眼神带着还未曾褪.去的凌厉。
看清她的面目后僵住的身形微微一顿，又面若无常地回过身来，抿了抿唇，脸色苍白，像一只险从虎口逃脱的兔子。
石雨被她一眼望过来，顿时仿佛众山压顶，背后隐隐一层湿意。见她神情如常，才反应过来适才的惊悸。
终归是个不过双九的少女，即便天赋卓越，心性傲然，却也难免收束不住这极致的剑意。不过如此年纪，竟可用出及月剑法第九重——万洗之鹤，当之无愧世间第一人。
她从袖中扔出一只瓷白色药瓶，轻轻放在清禾的手上，朝她轻声说道
“这是净心丹，此时比起内力回转，先将心定下来才是重要的。”
清禾闻言点点头，她本就是半个医者，虽然喜欢直接干脆地打架，却并不冒进，对石雨的话无不赞同，低头暗自检查了一下手中的药，缓缓咽下。
沈听秋站在一旁，眉间簇在一起，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心中万分怪异。
从今早遇见石雨起，他便觉得这位老板实在不像印象中的商客，身材娇小一些不说，面目也过于清透，丝毫没有生意人的影子，倒像是......宫里的太监？？
如今又见二人姿态如此亲密，虽说江湖儿女不重小节，但这石老板除了知晓得多一些，轻功尚且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足为过，两人这般实在是诡异。
沈听秋从来对这番事情提不起兴趣，也懒得去思索。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几分别扭，便站直身体走上前去，站在离两人不远处,轻咳一声，斜眼瞥向二人。
石雨看他面色奇怪的样子，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打扮，迅速抽回手站直身体，摸.摸了鼻子，却是如何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早就知道清禾看出了她女子的身份，只是对方没有点明，她也并不多做赘述，只是没想到眼前这人看着身手并不输给清禾，竟没有认出她算不得精湛的伪装，瞧着冷言寡语满无所谓，竟也是个内心清澈的少年郎。
她左右看看身旁的两人，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在清禾望过来时耸耸肩，补充，
“你们刚刚打斗时应该用了不少的力气，虽说陈洛水身死，但他为何能在这曾受皇家擢拔的寺中行如此罔顾人伦之事，其中自有蹊跷，今夜你们不适再作打斗，尽快调理好内息，我们先离开这鬼地方为上。”
二人也知晓此番轻重，闻言便都不做言语，齐齐坐下身来闭目调息。
石雨左右再望一眼，站在身后满意地笑了笑。
清禾也知晓自己刚刚险些没有控制住心性，此时在净心丹的作用下，缓缓调整自己的经脉，将神识全然专注在调息上。
约一刻钟后却被石雨的叫喊声拖回意志，一睁眼便见沈听秋提着剑向石雨走去，眼里杀意弥漫。
不好，是那股香！
从初闻到那股香时，清禾便时时堤防，唯恐落入陷阱，只不过刚才打斗全身应对已是十分艰难，便将其暂时置于脑后。
如今看见沈听秋的神情，暗道终归是大意了。
好在功力如今恢复约有五成，她迅速起身，欲止退沈听秋。
沈听秋方才正全意调整内力，他在用出刹血剑法时被清禾的剑气安抚，虽不至心脉紊乱，却也无力顾及初时那股香气。
他刚觉内力回转，准备再次提息，忽而那股香味再次袭来，预感不好，顿时起身，一切却稍晚一些。
只能强控制意识不去看清禾的方向，待她调理完毕或许可以救自己一命。
却再也无法控制向石雨走去，眸中挣扎越来越浅，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
仿佛再次置身于那座金碧辉煌却密不透风的宫殿之中，一群婢女围跪在那女子身边，满宫的莺燕或是面色惶恐或是难掩得意地窥望帘后已经咽了气息的女子，他欲走上前去拨开这些虚伪的人，亲眼看一看那张和他七分相似的面容是否还有生气，却被牢牢的牵制在原地。
他转身目眦欲裂盯着那些人，那一刻真的想杀了这些与他血脉相融的至亲。
此刻，这份杀意再次升腾起来，他再也无法让自己的脚步慢下来，直直向石雨走去。
石雨见他面色，知晓情况不妙，看了一眼尚在调息的清禾和向自己走来的少年，心里一时苦楚。
她也明白沈听秋的顾虑，所以并未直接叫喊，而是竭力周旋闪躲，却知道如此下去于自己与沈听秋更是无益，便只能咬牙叫喊出声，暗自祈祷不要破了清禾的心境。
好在清禾睁开眼时双眸澄澈，虽然面色依旧苍白，石雨却还是微微松了口气，朝清禾大喊，
“他受那香的影响催发起了心中的杀意，试试十三心经针！”
清禾听了她的话，走到沈听秋身边，此时他虽杀意旺盛，但意志却被影响，动作间隐有几分迟钝。
收了剑意，清禾反而只点出一指朝他眉心袭去，沈听秋混沌间见袭来一人，提剑欲刺，却在望见那双圆润的眸子时顿了一下，便是这一息之间，清禾手指已到了他的眉间，泛着凉意，又极快抽身从袖中取出银针，向他穴位刺去。
“诸神鬼魔，皆退我心！”
石雨见状扔出刚刚给清禾的净心丹，被清禾一掌碎成粉末，推向沈听秋。
之后与石雨在稍远处站定，观察他的状态。
沈听秋眼前渐渐清晰，宫殿人群极速消失，血腥味再次涌入鼻间，抬眼便见到站在那紧紧看着他的少女。
意识回笼，很久没有再回忆的曾经猛然袭来，沈听秋依旧处于恍然的状态，缓缓向二人走去，极慢极轻扯着唇，褪.去了往日的散漫，那是一个略微有些迟钝，天真地、纯粹的笑，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朗。
清禾见他一切正常，示意石雨同时向前，三人知道，事情还未结束。
若刚刚一切都是陈洛水的手段，那么这香毒，便与这处处诡异的净业寺脱不开干系了。
刚刚打斗的声响算不得小，此时危险或许早已蛰伏。
“不宜久留，你们能出去吗？”石雨抬头看向不算矮的房顶，目含关切地望着两人，开口询问。
同样面目严肃的两个人听了她的话却仿佛听了什么笑话般，轻轻一笑，同时越身而上。
“......”
好，好的很。
三人回到庭院，发现那一口钟已经不见踪迹，月色浅淡，竟是快至破晓。
“看来暗处的人也不想打草惊蛇，这太阳一升起，一切污垢可就藏不住了。” 石雨不知从哪又掏出了那把扇子，回身朝两人拱手施礼，“今日感念两位大侠救命之恩，等那暗处之人藏不住时，我们再见。”
颔首目送石雨腾身离开，谁也没有去问她今夜来此的目的，是友非敌，这便足够了。
两人也并未多留，齐齐飞身出了庭院，沈听秋回身拂袖，庭院之外再次隐约可见气波荡漾。
清禾瞥了他一眼，却并未多做言语。今日这一战，情分终归是与初时不同了，决定用剎血剑法时，少年是怀了死志的。
这般渴求活下去的人，也会讲江湖情义吗。
东方既白，圆月尚未全然坠落，空挂枝头，凝视天地。
“你那病......是怎么得的？”
清禾难见有些踟蹰，低着头随意踢着路边石子，轻声开口。
她并不习惯去打探别人的往昔，初时发现他的病症也没有探究其来源的想法，只是今日见到少年意志模糊面色痛苦的神情，还是忍不住开口。
沈听秋闻言略显惊讶地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双手紧紧攥在后背上，眨了眨眼睛，顿了几息开口回她，
“长姐怀有身孕被妾室谋害，我去探望她，误食了本该给她的糕点，之后便便有了。”
好在当时吃下糕点的是他，如若阿姐食下，那他在那时便失去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听他提及家人，清禾难免无措，又磕绊着开口，“那下药之人抓到了吗？得到惩罚了吗？”
“嗯。”沈听秋面色寥寥，喉结微微滚动，吐出一个字来，又慢慢添了一句，“死了。”
清禾闻言并未有什么表情，给孕妇下那样的毒，本就是为了一尸两命，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只是这宅院女子，一生便被困于夫与子之间，便是孕育子嗣，都要万分艰难，更何况相互陷害纠缠。都陷在世道中，有的人尚能挣扎自保却可能失去本心，有的人不愿背弃心中善意，却难以避免成为鱼肉，又怎不是一片腥风血雨的江湖。
行至院门前，清禾回身望向目光寥落的少年，双眸弯起，朝他抛出一个粲然的笑意，
“沈听秋，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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