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身让她进来,目光沉沉。
商怡迈入客厅,高跟鞋陷进厚重的地毯,吞没了所有声响。
她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房间,脚步微顿,“佘导不在的话,我就不打扰韩老师休息了。”
“看来是我多事了。”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逼近,他声线压得更沉,“商小姐在酒桌上如鱼得水,想来……也不需要人解围。”
商怡搭上门把的手微微一紧,指节青白,再转身时,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不劳韩老师费心。这种场合,我习惯了。”
对上了他的视线,她了然,唇边笑意淡去,“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导演,自始至终都是你安排的,对吗?”
“是,”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是我想见你。”
屋内冷气开得很足,激得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起了一层栗。
韩肆易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及一片冰凉,力道下意识地放轻,旋即又握紧。
“不然呢?让我看着你们在我眼前……”
商怡没有挣脱,只是停下,目光落在被他握住的手腕上,声音冷了下去,“现在见到了。然后呢?是想亲眼看看当年被你甩的人,现在过得有多狼狈吗?”
“我哪敢……我比谁都清楚,你永远游刃有余,永远若即若离。你离了谁都能过得很好。毕竟……当初你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问。”
“韩肆易,是你先不要的。”
韩肆易眼眶微红,向前将她轻抵在墙,声音是压抑到极致的哑:“我不要?商怡,你真的……感觉不到吗?”
他用手臂撑在她耳侧,形成一个禁锢的姿势,但身体依旧克制地保持着最后的距离。
“你为什么就不愿对我说一句软话呢?”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商怡,现在连骗我都不愿意了吗?”
商怡只是沉默。
他握住她的双腕,轻而易举地交叠,举过肩侧,压在墙上。
动作行云流水,熟悉得让商怡心头一颤——那是她当年,亲手教会他的。
一股战栗般的熟悉感瞬间窜过脊背,她身体几不可察地软了一瞬,记忆的本能先于意志投降。
这一瞬间,一种可耻的、久违的安全感竟包裹了她。她几乎想要就此沉溺。
但这份贪恋只持续了一秒。
她清楚地看到,他早已不是那个青涩的,被她撩着哄着做出这个动作的男孩了。
而她也早已不是当初的她了。
他俯身,低头贪恋地靠近,气息拂过她的颈侧,在唇瓣即将相触的最后一刻,她侧脸避开了。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
接着,她看着他,缓缓地、坚定地,将自己被他攥住的手腕,一寸一寸地,抽了出来。
他垂眸,看着她白皙手腕上那道的红痕,一种彻底失去她的恐慌,像海水一样淹没了他,心口一窒。
“我拥有的……不比他多吗?”这句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嘶哑而狼狈。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瞳孔微微一缩,像是被自己这句话刺伤。
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下颌线紧绷又松开,声音哑得几乎破碎:“对不起……我不是……”
商怡回身,声音因紧绷而发颤:“我……”解释的话语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被更深的无力感吞没,“我要回家了。”
没等他回答,她就向门口走去。
在她握住门把的瞬间,他沙哑的声音追了上来,像最后一片徒劳的落叶——
“商怡。”
他叫住她,却不知还能说什么。
所有的骄傲和体面都已粉碎,只剩下最笨拙、最不堪的本能。
“赵海……他承诺的东西,自己做不了主。他投的钱,是他老婆的……你别被骗了。”
商怡的脚步滞涩了一瞬,但没有停。
心头一阵酸涩,像是沙砾,硬生生从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缓缓磨过。
她最终没有回头,拧开门。
走廊的光霎时斜切进来,又随着一声轻响,被彻底关在门后。
商怡刚赶到地铁站,赵海的微信就追了过来:【要不换个别的时间再聊一聊?】
她熄了屏,那条信息被吞进了晚高峰的人群中。
一个多小时的站立与换乘,身体有些酸痛,唯有脑中反复打磨的戏份异常清晰。
出了站台又走了一段路,看到了出租屋楼下闲坐的老人,正摇着蒲扇,唠着家常。
晚上八点,出租屋闷热依旧。
商怡冲了个凉,湿着头发坐在电脑前。屏幕上光标闪烁着,稿子的字数却始终没变。
他那些话,像石子磨在瓷器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涩响。
可她竟从那些话中,听出了一丝摇尾乞怜的卑微。
她的心头漫上无边的酸涩。
脑中又闪过父母关切却不敢多问的眼神。他们从不要她回报,可她确实也什么都做不了。
连给妈妈转的那几百块钱都要谎称是剧组给包的红包。
她哪里有资格在这里为前任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心神不宁?
“叮咚!”
微信兼职群的提示音将,像一根绳索,猛地将商怡从情绪的泥潭里拽了出来。
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10点了。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将希望寄托于他人,是这世上最危险的事。
她敛起所有情绪,把面前已经自动熄屏的电脑重新按亮,点开了一个男明星的视频。
商怡现在做的这一单——给一个粉丝量几千的男明星写回答稿。
这一单酬劳两千,抵得上她之前好几个活儿。是上部戏的编剧看她勤恳,才把她拉进这个专接小明星外包的群,算是多了一条路。
要求是模仿对方的说话风格,考古其成名经历,写出既像本人又有深度的内容。
商怡已利用碎片时间整理好初稿,此刻,她正反复观看着男明星的往期视频,只是为了抓住那一点微妙的语气差别,进行最后的精修润色。
完成终稿时,已近凌晨一点。
商怡合上有些发烫的电脑,出租屋里只剩下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
另一边。
佘曼将一份文件推到韩肆易面前。“解约成功。恭喜,你自由了。”
韩肆易望着窗外,没动。
窗玻璃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和身后一室冷清。
佘曼等了几秒,叹了口气,“我冒着声誉风险把人给你叫过来,你就这副德行?”她指尖点了点桌面,“你别告诉我,你连句话都没跟人家说。”
韩肆易回身,眼下带着未散尽的疲惫,唇角礼貌地一牵,“发个信息的事,担这么大风险,真是辛苦你了。”语气温和,却透着距离。
“少来这套。”佘曼正色,“韩肆易,我是这部戏的导演。万一你们被拍到,或者你没控制住闹出什么,你是不怕脱粉,但我的戏还要不要播了?”
韩肆易敛了那点笑意,没接话。
眼前闪过几小时前的画面——她侧脸避开时颤动的睫毛,像羽毛一般轻,却在他心里划出了血痕。
他指节微微收紧。
他后悔了。
无论她如何,他都不该那样口不择言。
只是六年了,他带着全部身家来到她面前,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他实在无法冷静。
“开个玩笑。”见他神色不对,佘曼语气缓了缓,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过去,“喏,答应你的。里面是一些资深制片和经纪的联系方式,对你组建个人工作室有帮助。”
“谢了。”他接过,随手放在合同上,并没翻看。“后续投资的事,我会让经纪人跟进。”
“交易完成。”佘曼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职业性地提醒,“对了,现在跟着你的那几个还换吗?实话实说,他们经验有点欠缺,后面跟你的行程可能会有些吃力。”
“不换了,”韩肆易摇头,声音有些哑,“用惯了。”
他捞起茶几上的东西,起身,“走了。”
看着他走向门口的背影,佘曼指尖的笔转了几圈,还是开口叫住他:“韩肆易。”
韩肆易回身。
佘曼声音软了下来,褪去了商业人的精明,带上朋友的关切:“现在,作为朋友想问你一句——你到底在等什么?”
她看着他,语速放慢:“你看看赵海,买奶茶送水果,手段是低级,但人家知道凑上去。你呢?围读剧本两次你俩硬是零交流……听我朋友说,你按下了那个S 的男女主,那边团队磨了几年剧本。你为她铺路铺到这个地步,却连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吗?”
她顿了顿,语气沉重了些:“韩肆易,你再这么被动下去,她领不领情都是次要,我怕你将来后悔。”
“佘导人脉很广啊。”韩肆易试图调侃带过。
“别打岔!”佘曼没好气,“我当初还奇怪,你为什么一定要在两年之内完成对赌协议,玩命一样。几年的朋友,你还骗我说是为了赚大钱。要不是你当初看了我的角色名单,独独问了她一句,接着就答应接这部戏了,我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
韩肆易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脸上挂回了那副漫不经心的面具,语气轻飘:“说了也没用。万一没成功,岂不是很丢脸?我面子很薄的。”
佘曼气笑了,“你就在这儿跟我编吧,你面子还薄?”她追问,“那现在对赌提前完成了,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没有。”韩肆易答得很快。
“就还看着?不怕她真跟了赵海?”佘曼故意激他。
“你就不能放下身段去追?而且凭我观察,她对你未必无心。相信我,女人的直觉。”佘曼又补充道。
韩肆易眼帘微动,一丝难以察觉的哀愁闪过,最终化为无奈的唇角一勾。
“一个万年单身的人,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
他拉开门,声音落在身后,“走了。”
真的还有感觉吗?
可是,她从前……好像也并没有多喜欢我。
他以为多年的努力和如今的地位能将过去覆盖,可今天看到她和赵海,才发现——
原来他拼命筑起的整个王国,在她轻轻一个侧身时,便会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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