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但如果你是我，你就不会做没有道理的事情。”蔺无忧笃定，“一定是她害了你，你才会执着于杀她。你是我啊，我怎么可能不向着你呢？”
度凌秋紧蹙的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下来。他垂着手，浮在半空中，看着蔺无忧片刻，落在他的旁边，向他的身后看。松冠玉已经喘过气来，矮着身子，站在蔺无忧身后，一脸敌意地做着防御的姿势。
“我认得你，你是钟菁英新收的那个小弟子。钟菁英现在在哪儿？”
蔺无忧下意识回复：“不是吧？你连剑尊都追丢了？”
松冠玉也呆住了。
“啊？我师尊跑了？”
度凌秋沉默，眼睛看着蔺无忧。
“我不擅长追踪。”
蔺无忧点点头，若有所思：“也是，不然也不会一百年了都没杀到空天露。你的修为应该比她高了吧。”
度凌秋：“……没错。”
度凌秋见松冠玉也回答不上来，伸出手，似乎就想攻击。
吓得蔺无忧连忙挡在她面前：“等等，是她把我弄到这来的，你别杀了她啊……不是，你什么时候养成的滥杀无辜的坏习惯？”
度凌秋沉默了一下，说：“不是坏习惯。人死如灯灭，只有生者才会痛苦。死了只是解脱。”
“那就可以随便杀人了吗？”
“不是随便杀的。她是钟菁英的弟子。”度凌秋辩解。
“那不也是滥杀无辜吗？一百年前你受难的时候她都没有出生，你迁怒她做什么？”
度凌秋不说话了，但是放下了手。
松冠玉看看度凌秋，又看看蔺无忧，不敢说话。
“我很高兴……”度凌秋说，“你的出现。”
蔺无忧笑了一下：“你这么快就相信我是你了？我接受现实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看见你，就相信了。”他说，“我想你也是。”
蔺无忧挑眉：“我还真是。不愧是我。”
“你会阻止我在做的事情吗？”度凌秋问，“大闹诏月仙门，逼问钟菁英，追杀空天露。”
“我会。”蔺无忧说，“如果你要杀空天露，我绝对不会阻止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是有原因的。但是，如果你执着于追杀，我会阻止你。因为我觉得，我们的生命不应该浪费在仇恨上。”
度凌秋笑了：“我很高兴，你的出现。”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入魔？”蔺无忧问。
“我有天生剑骨，还有他们一直称颂的无上仙缘，你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这姑娘刚刚还用这个夸我呢。”
“空天露为了争夺我的仙缘，将我抽筋剥皮，置换我的剑骨到她身上，因此布下绝杀阵杀了我。对外说是我突然发狂，欺师灭祖，入了魔道。”度凌秋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我被活着拆掉的骨头，剥掉了皮。肉身重塑后，我试图求助仙门，为我主持公道……但是没有人信我，他们将我驱逐，还想杀了我……”
度凌秋的声音逐渐压低，几乎是咬着牙说的，“空天露说得对，正义……只是虚伪，强大也是唯一的道理。我只能自己去复仇，这个世界，没有正义。”
“我的天呐。”蔺无忧不禁感叹。
他没有经历过被空天露剥皮抽筋的场景。在他目前的印象里，空天露只是一个稍微有些严厉和冷淡的师尊。对他不错，会为他争取机会，也会袒护他。他从来没有埋怨过她的冷淡，因为他觉得空天露身为仙尊，应当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但他不知道，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居然是夺走他的仙缘。
“倘若她夺走了你的仙缘，又为什么现在被你狼狈地追杀呢？”蔺无忧不解。
“因为她没有夺走。”度凌秋说，“仙缘这个东西不可捉摸，谁也不知道它到底存不存在，有没有，仙门中人也只是凭借我一路顺风顺水才说我有无上仙缘。但实际上，可能我本来就没有仙缘。空天露以为夺走我的体质就能夺走所谓的仙缘，其实也只是虚妄罢了。”
“说到底，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反而还杀了你。”
“对。”
蔺无忧神色复杂。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你一个人，很累吧。”
“倒也不是一个人。”度凌秋说，“我现在有现在的师尊，还有一些拥护我的人。我带你去见他们。幸亏有他们，不然我早就死了。”
“好啊。”蔺无忧满口答应。忽然他想起来松冠玉，转过头，问，“你要一起吗？”
松冠玉连忙摇头：“我不了。你们随意。”
蔺无忧正要走，忽然想到些什么，对松冠玉说：“你希望我做的，我应该是不可能做到了。我是不可能对自己动手的，我也永远不可能会杀死我自己。让你失望了。”
松冠玉连忙摆手，不敢在度凌秋面前说她打算杀掉他的事情。她一脸复杂：“我能把你弄来也是天道的意思。你不杀他想来也在天道的预测之中。既然如此，都是天意。”
“回见。”蔺无忧对她拱手一礼，没等起身，就被度凌秋的魔气卷走。
“呕。”蔺无忧被卷得头晕眼花，差点吐了。好不容易站稳，才扶着度凌秋的肩膀，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是凌空飞起来的，脚底下没有剑，吓了一跳，“不是，你现在御空飞行都不需要借助剑了吗？”
“不用啊。”度凌秋说，“渡劫期都是这样的。你习惯一下。”
“可恶，我有点恐高。”蔺无忧抱怨，“你现在的窝点在哪儿呢？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不恐高。”度凌秋说，“我现在住在潋滟芳，一个湖中心的岛上。和我的两个朋友。”
“你现在的师尊呢？”
“她住在诞山上，不爱出门。”
“你怎么不和她住一起？”
“她嫌我呼吸声太吵了，把我赶下来了。”
“啊？那她当初为什么救你？”
“因为我一个小魂魄飘来飘去的太可怜了。”
“她人真好啊。”蔺无忧忍不住感叹，很快又忍不住问，“你现在杀过人了吗？”
“杀过。”
“你现在对生命没有敬畏了吗？”
度凌秋沉默了。片刻后，他说：“抱歉。”
“为什么抱歉？”
“我让你失望了。”
“我……我只是比较惊讶。我没想到我有一天看到我自己的未来，会是这个面貌。”
“对不起，我也遗忘你很久了。”度凌秋说。
“你这些年过得都不开心吧。我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很轻松。因为当年的仇恨，所以一直耿耿于怀吗？”蔺无忧说。
“我……我没办法。”度凌秋闭上眼，声音干涩，“我放不下。我现在每天每夜脑袋里都会回荡她杀死我时说的话，伴随着切骨的疼痛……真的很疼，真的很疼。”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难以忍耐的痛苦才让你惦记到现在。”蔺无忧扶着度凌秋的肩膀，他安抚地拍了几下，“唉，我也没辙啊。我没有切实地感受过你的疼痛，如果感受过了，我也是你这个样子啊。毕竟我们是一个人啊。”
度凌秋没说话。没多久，他就牵引着蔺无忧落到了地上。
这果然是一个窄小的岛屿，岛上只有三四间茅草屋。他带着蔺无忧，走到其中一间，推开门，邀请蔺无忧进去：“这是我现在住的地方。”
蔺无忧咂舌：“说起来你也是堂堂魔尊，就住这个地方？我记得之前的魔尊不是都住在风雨城的吗？你怎么不住到风雨城去？”
“我原本也是住在那里的。”度凌秋回答，“但是在风雨城每天上门打扰我的魔修太多了，很烦。我就住到这里来了。谁来打扰我我就杀谁。”
听到杀这个字，蔺无忧下意识看了度凌秋一眼。度凌秋了解自己，知道他那一眼在表达什么，于是闭上了嘴。他知道蔺无忧不会指责自己，但是即便是惊愕和叹气，度凌秋也不希望发生在蔺无忧的身上。
“抱歉，我不会再随便杀人了。”
“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蔺无忧似乎有点闷闷不乐，但还是耸肩，“我没经历过你经历过的那些，不会说什么的。你……唉，你不是魔尊吗？怎么一点也不像一个魔尊的样子呢？”
度凌秋垂下眼睛，说：“因为在成为魔尊之前，我就是你啊。我不想让你感觉到失望……这像是在……背叛自己。”
蔺无忧大力地拍了一下度凌秋的肩膀：“嗨，你这话说的。太煽情了。我先找个地方歇会，这一天累死我了……虽然什么都没干……哎，你这屋子里怎么连张床也没有呢？就一把椅子？你不睡觉吗？”蔺无忧看向度凌秋。
度凌秋倒是惊讶：“我已经是渡劫期修士了，不用睡觉了。”
蔺无忧才想起来，自己其实也是不用睡觉的。但是他贪图享乐，所以即便是成为元婴期修士后也维持着每日五个时辰左右的睡眠。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对度凌秋更加心疼。
贪图享乐玩耍的他，居然能够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生存。太不容易了。
他叹了口气，从乾坤袋里掏出来瓜子，忍不住嗑了起来。他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长舒一口气，把嗑剩的瓜子皮丢在了地上。
度凌秋：……
度凌秋：“我一直这么没素质的吗？你不能把瓜子皮丢桌子上吗？”
蔺无忧：？
蔺无忧：“我优良的素质传统被你遗失了？”
度凌秋：“在诞山上，我如果把瓜子皮丢地上，会被揍死的。”
蔺无忧用食指关节蹭了蹭鼻子：“那你现在还嗑瓜子吗？”
度凌秋看了他一会儿，默默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放在他面前。
“这是魔域风雨城的椒盐五香瓜子。很好吃的。”
蔺无忧大喜。连忙把瓜子拨到自己的手中，小尝了一口，眼前一亮。他被自己遗留下来的嗑瓜子习惯逗乐了。一想到成为魔尊的自己看上去冷面无情，杀生无数，私下里却是会捧着一把瓜子嗑的人，简直乐得笑不过来。
他们两个，灵根迥异，道途相反，连一些关键的想法都产生了分歧，却在嗑瓜子这个爱好上还保持着一以贯之的喜好。
“我还真是爱吃瓜子啊。”蔺无忧大笑。
“那可是瓜子啊。”度凌秋赞同，坐到了他的面前，也拿着瓜子嗑。
蔺无忧眼见着度凌秋在自己面前一本正经地嗑瓜子，更是笑得乐不可支。度凌秋穿着那身阴郁的黑红色衣袍，姿态和神色都变得冷硬了许多，却正襟危坐地嗑瓜子，只是把瓜子皮从随手丢地上，变成了好好地收在了桌子上。
他被这个世界的世事无常逗得笑得停不下来。
“真是……”蔺无忧笑着，“太匪夷所思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这个世界太离谱了。我出现在一百年后，也是匪夷所思的，令人捉摸不透。啊……这就是命运吗？”
度凌秋默不作声，只是在嗑瓜子。
“尊上！你回来了？”门外响起来一个急切的清爽的男子声音。很快，一个衣着秀丽的俊俏男子推门而入，他进了门，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度凌秋，不禁瞠目结舌，“两……两个尊上？”
蔺无忧友好地向他伸了伸手打招呼：“嗨，你好，吃瓜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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