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洛京秋说话，一旁的道成满不在乎地插话道：“你是没见过他出手，那可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别说他们家最厉害的，就算是他们全家人一起上也打不过他一个！再说了，别看我这样，跑起来可没人追得上！”
“果真如此？”老妪将信将疑地看向那黑衣少年。他衣衫单薄，勾勒出细韧的腰线，宛若初春柳枝，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弱不禁风。
可方才，确是他轻描淡写地镇住了那三个恶徒，让伶舟家的纨绔吃了瘪。
洛京秋不费口舌，颔首：“正是如此。”
他无所畏惧，亦不屑躲藏。若有人寻衅，他便应战，打到对方服软为止。
此地有一处道观，善男信女在此上香祈求仕途姻缘，或是求取些价廉的丹药符箓，祛病消灾，镇压邪祟。
道成虽一心向道，平日却不敢踏入这等清修之地。此番被洛京秋领着进来，忍不住四下张望，满眼新奇。
道观院内有一座雕像，晨钟暮鼓里，有修士身着青衫往来穿梭，道成停在那座雕像前，仰面去看。
那是个少年形貌的石像，束着利落的高马尾，姿态昂扬。令人惊异的是，他掌心竟有无数藤蔓盘旋而出，那些石雕的藤蔓蜿蜒向上，既像是从他体内生长而出，又似被他驯服掌控。
一位路过老道见他对石像出神，便驻足解释道：“小施主可是好奇，为何祖师如此年少？”
“他是我观根本，地位尊崇。本观前身曾被一名为丹玄的妖道掌控，假借收徒之名，广罗孩童，实则是为了试炼他那歹毒丹药。这位少年当年与妹妹一同被卖至观中，他偶然窥破真相，为护胞妹，危急关头竟觉醒了变异木灵根，诛杀妖道，救下了众多孩童。”
“那些被救的孩子，有些便留在了观中。贫道便是当年一个孩子的后代。”
道成惊愕不已，他亦是孤苦之人，闻言心生共鸣，急忙追问：“那……那英雄后来去了何处？”
“他觉醒单灵根后被路过的仙门大能看中，引入仙途，早已得道飞升喽。”
历史上所有飞升者最终都杳无音信，走了那通天路便不会再回来。
老道士捋须而笑，面露追忆之色：“传闻他自幼通灵，生得龙睛凤颈，双耳垂肩，目含星辰，声似清泉，眉间一点朱砂如血......”
“当真？！”道成盯着那雕像，面容雕得质朴甚至有些粗糙，总觉得和老道口中描述的龙章凤姿相去甚远。
“书简是这般记载的，先父也是这么跟我讲的。”老道言之凿凿。
他们在那聊着，洛京秋却是似有不悦地拧起了眉毛，神情颇为古怪。道成以为他等得不耐，便掐断话，匆匆谢过老道，与他一同往那三清殿的方向去。
沿途颇为冷清，竟不见几个道士身影，不知为何如此人丁寥落。
洛京秋自方才起便一直沉默。道成为了打破寂静，玩笑道：“说起来，这雕像的模样，倒与你有几分相似。”
“嗯，那本就是我。”洛京秋坦然点头。
道成只当他说笑：“那你当年也是用竹签杀的那妖道吗？”
“自然不是。”洛京秋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那时我刚觉醒灵根，力量失控，满观植被随之疯长，将那丹玄道士活活勒毙了。”
道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询问道：“你真是那位……仙人？！可你不是得道升天了吗？怎会还在凡间？是、是下凡巡察吗？”
洛京秋心道，不，我从地里爬出来的。
他既没有龙睛凤颈，也无垂肩双耳，相貌寻常。
少时也并非被父亲卖到道观，而是主动追过来的。
他出身北地农家，有一妹，名唤绍华，自幼身患怪疾，浑身长有脓包。父亲嫌女儿治病治病耗费银钱，长大也难以婚配，竟将她卖与一位路过丹修，对母亲与他谎称是送女去治病了。
哪有治病反给他们家银钱的？洛京秋心生疑窦，追着那马车的痕迹，一路风餐露宿，找到了这道士的道观。却发现对方确实待妹妹不错，身上的脓包也确有好转，他便安下了心。
他本欲归家，却从道士口中得知北方战乱，二老已死，遂在此地住下，成了道观的童子。
岂料，某夜他无意撞破那道士竟是在拿妹妹试药，企图强行更改她的体质！而那严禁任何人踏入的地下丹房内，更是囚禁着无数或是肢体残缺，或是形态怪异，或是神智昏聩的孩童。
丹玄对外一律宣称他们病重不治，已送回原籍安葬，实则全都沦为了他丹炉下的冤魂。
那一夜，丹炉火光摇曳。
他听见丹玄道人对妹妹低声威胁：“若你不试药，便只能让你哥哥替你来试了，你这病便是被我丹药所救，又为何抗拒？”
洛绍华听到事及兄长，想也不想便接过那枚散发着恶臭的丹药往嘴里送，此前不知道吃进去过多少。
屋外，洛京秋目睹此景，只觉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与绝望的灼流轰然冲垮了某种禁锢，悍然贯通全身经脉。刹那间，整个道观的植物仿佛被无形之手操控，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滋长，虬结舞动！
丹玄大惊，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破窗而入的粗壮藤蔓死死缠住脖颈，脸色涨红，窒息着被拖至院中，最终悬吊于一株古树之上，尸身随风晃荡。
全道观的童子闻声而出，许多孩子曾被试药，却受尽胁迫不敢言语，此刻皆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丹玄死了！妖道死了！”
洛京秋眸中闪过一抹幽幽绿光，瘦削的身影宛如鬼魅，孤立庭中，瓷白的脸庞上窥不见一丝一毫的喜悦，唯有透支后的空茫。
他被汹涌的情绪强行冲开了灵脉，神魂受损，身形摇晃着眼看就要倒在地上，却被一人扶住，半搂在了怀里。
那接住他的人比他略高一些，尚未变声，嗓音有着独属于少年的清脆明澈，语气中透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兴奋，扬声道：“师父，我想要他！”
洛京秋脑子发胀，嘴唇惨白，无力地倚靠着来人的支撑，鼻间嗅到一缕冷彻的清香，似是松子和月露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他勉力仰头，撞进那人的眼中——瞳孔并非寻常黑棕，少年竟生着一双冰青色的桃花眸，如若世间最纯净的宝石，清晰倒映着今夜紊乱而璀璨的星河。
神韵华美，造化天成。
“阿言，今夜星盘有异，切勿胡闹，我们急着赶去万义山探查情况。”一道温润如玉的声线自空中响起，如清风拂过琴弦。
洛京秋讶异地睁圆了眼睛，他从未亲眼见过仙人降临。只见月华如水，一道颀长身影翩然落地，不染尘埃。
那被青眸少年唤作“师尊”的仙人，身着月白道袍，广袖流云。他面容温润，不见岁月痕迹，神色深邃沉静，流露出一种悲悯众生的温柔。
“师父，你不也是察觉此地气机紊乱才下来的吗？眼下看来，这散修多半是个邪道，圈养孩童试药炼丹。要不是这孩子觉醒灵根，还不定要死多少无辜性命。”
少年生得一副天然的笑模样，眉梢眼角带着点灵巧的笑意，说话时眸光流转，却是能言善辩。
他顿了顿，话放软了些，漂亮的唇瓣一启一合，让人不忍拒绝：“师父，他是万中无一的变异木灵根，资质绝佳，心性坚韧，模样也生得顶好！您就收了他吧，我实在想要这个师弟。”
苍青子问：“这也是你昨夜观星所得？”
“自然！”伶舟言答得斩钉截铁，自来熟地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却是指向浩瀚星空，信口拈来一段玄奥之语：“弟子夜观天象，见客星犯帝座，其光灼灼，与弟子之本命星辉交织缠绕，星命相缠，同参共辰。此乃天定之缘，合该生生世世，难舍难分。”
他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宛若早有天机注定。
洛京秋被他这一大段玄之又玄的话砸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云，只得呆呆愣在原地。
周围的其他道童更是从未见过这般阵仗，两位仙师停留于此，竟是为了要人。他们不敢出声，心中却早已这仙家气派和方才伶舟言那番星缘之说震撼得无以复加。
一片寂静中，唯有他妹妹洛绍华猛地冲了过来。
小姑娘面色煞白，身子骨羸弱不堪，却像是只被惹怒的野兽，抬手指着他的鼻子，毫不畏惧地驳斥道：“一派胡言！我哥哥是男子，如何能与你结什么天定之缘？你这人满口歪理，休想将我哥骗走！”
伶舟言丝毫不恼，负手而立时自有一股卓尔不群的落拓，一双多情眼潋滟着透亮的青蓝，眉眼弯弯地来回望着倔强的洛绍华和身边愣怔的洛京秋。
最终望向自家师父，理所当然地说道：“师父您看，这小姑娘护兄心切，赤诚可爱，心性亦是上佳。反正咱们灵真峰那么大，多养一个小姑娘也不费什么事。不如将他们兄妹二人都带回去，岂不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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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师父，我想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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