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山雨欲来
婚礼上的香槟泡沫还沾在柯叶的裙摆褶皱里，没等她彻底清理干净，医院里的低气压就先一步缠上了她。梅雨季的潮湿还没散，门诊楼走廊的墙根又冒出了新的霉菌，青灰色的霉斑像悄悄蔓延的蛛网，而关于她“将被优化”的传言，比霉菌繁殖得更快——像附在潮湿空气里的脚气，走到哪儿都甩不掉。
护士站里，总有护士压低嗓音说“听说人事科在统计无证人员”，话里的“无证”二字咬得格外重；电梯里偶遇同事，对方原本笑着的脸会突然僵住，眼神尴尬地飘向别处，连寒暄都省了；甚至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路过，擦到她脚边时都会刻意绕远，仿佛她身上带着会传染的“麻烦”。柯叶坐在办公室最里侧的工位上，那张曾被她当作“边缘身份隐喻”的桌子，一夜之间变成了透明牢笼——四面无形的玻璃上，写满了“无证者勿留”“失误即淘汰”的隐形条款，每一道都刺得她坐立难安。
周三下午，王主任突然把她叫到楼梯间。防火门半掩着，漏出外面走廊的一点光，头顶的顶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闪烁，像根随时会断的神经。“小柯，院里最近在核查医护人员资质，”王主任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压到最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上次你把碘伏当酒精的事，虽然跟病人澄清了，也没造成严重后果，但……”他话说到一半停住，眉头皱了起来，伸手搭在柯叶的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白大褂传过来，却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块冰，冻得柯叶肩膀发僵，“给你三个月时间，下一轮执业证考试必须过。要是拿不到证，就算我想保你，也没办法了。”
话音刚落，没等柯叶回应，身后的防火门就被风吹得自动闭合，“砰”的一声闷响在楼梯间里回荡，像给她的未来上了一把锁，沉重又冰冷。柯叶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缝里的灰，王主任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保不住你”四个字像重锤，砸得她脑子嗡嗡作响。
那天夜里，柯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摊开厚厚的《历年真题精编》。可眼睛盯着铅字，那些“肺炎并发症”“药物禁忌症”的字样却像被高温烤化了，在视网膜上流动成扭曲的蝌蚪，怎么也记不住。她急得拿钢笔尖戳自己的虎口，尖锐的疼痛传来，却只够让她清醒两秒，注意力很快又飘走——疼痛值顶多3/10，根本压不住翻涌的焦虑。
她索性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冷冻层，抓了五颗冰立方塞进嘴里。冰块的寒气瞬间从舌尖传到舌根，冻得她牙齿发麻，连呼吸都带着冷意。借着这股刺痛感，她终于把注意力拉回真题集，勉强背完了一页“支气管哮喘鉴别诊断”。等她合上书回房时，才发现真题集的封面被手心的汗浸出了一枚完整的手掌水印，指纹的纹路清晰可见，像犯罪现场留下的证据，无声地证明着她的紧张与挣扎。
几乎在同一周，柯倩也在学校遭遇了麻烦。那天她在实验小学五年级三班上课，后排的王明突然闹了起来——男孩把橡皮切成细小的碎屑，偷偷撒在教室吊扇的叶片上，趁她转身写板书时，猛地按下了风扇开关。白色的橡皮碎屑瞬间被风吹得卷满教室，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花”，落在课桌上、学生的头发上，也落在柯倩的肩膀上。
柯倩赶紧扑过去拔下风扇插头，风扇停转了，可那些细碎的橡皮渣还在往下掉，落在她的头发里、衣领上，像给一场无人在意的“微型葬礼”撒了纸钱。王明却还没停手，尖叫着推开面前的课桌，沉重的木桌腿狠狠撞在柯倩的尾骨上。一阵钝痛顺着脊柱往上窜，疼得她弯下腰，连站都站不稳。
更糟的是，有学生家长正好在教室后门观察，把这一幕拍了下来。视频很快在家长群里疯传——镜头里只拍到柯倩“呆立原地”的样子，没拍到她被撞后的疼痛，也没拍到她试图安抚学生的动作，弹幕里全是“这老师怎么回事”“对孩子太失职了”的评论，“失职”两个大字像钉子，牢牢钉在柯倩的心上。
柯健看到视频时，正在熬中药。他猛地关掉煤气灶，药罐底的药渣还在冒着热气，可他的脸色比那些焦黑的中药渣还要难看。“你在学校就是这么当老师的？”他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摔，屏幕亮着家长群的界面，“让学生在课堂上捣乱，还被家长拍下来，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他抬手想朝柯倩挥过去，可在半空停了两秒，最终狠狠落在自己的大腿上，“啪”的一声脆响，虽然没打在柯倩身上，却比耳光更让她难受——那声响里，满是失望与愤怒，像隔空给了她一记重击。
柯梅梅没顾上安慰柯倩，连夜找出校长的电话拨了过去。她的声音急得拔高两个调，像把坏掉的小提琴，每一个音都走了调：“校长，您看这事会不会记入档案啊？会不会影响小倩以后评职称？您可得帮帮忙，她平时挺认真的，就是这次不小心……”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从头到尾没问一句“女儿尾骨疼不疼”，满脑子都是“档案”“职称”这些她认为“更重要”的事。柯倩坐在沙发角落，听着母亲的话，尾骨的疼痛还在持续，可心里的寒意比身体的疼更甚——在家人眼里，她的“失职”比她的痛苦，更值得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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