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崩溃边缘
周五下午的阳光被人事科的百叶窗切成一道道冷刃，斜斜落在办公桌上那张《限期整改通知书》上。柯叶站在桌前，看着白纸黑字上“三个月内取得执业医师资格证，否则依法解除劳动合同”的条款，还有末尾那枚猩红的公章，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这张纸像极了一张死刑判决，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威慑力。
她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纸页，就忍不住轻轻颤抖，纸张发出“哗啦”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雪崩来临前的第一声脆响，预示着即将崩塌的未来。人事科科长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小柯，这是院里的决定，没办法通融。‘依法’两个字，你应该明白分量。”“依法”——这两个毫无温度的字眼，彻底抽干了所有人情，把她逼到了悬崖边。
柯叶攥着通知书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日光灯嗡嗡作响，那单调又刺耳的声音像一群绿头苍蝇，围着她不停打转，钻进她的耳朵，搅得她心烦意乱。她低着头快步走，不敢看沿途同事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惋惜，更多的却是事不关己的冷漠，每一道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她早已紧绷的神经上。
消息像长了翅膀，没等柯叶到家，就传到了柯清耳朵里。柯清是从矿上老同事的儿子——也就是医院后勤科的小张那里听说的，算是“内线消息”。他刚端起茶杯想喝口茶，听完电话里的话，手猛地一沉，茶杯重重顿在餐桌的玻璃转盘上，瓷盖被震得跳起半寸高，又“哐当”砸回杯口，滚烫的茶汤溅出来，在玻璃上蔓延成一片微型海啸，还冒着热气。
“你到底还能干成什么事？！”柯清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对着刚进门的柯叶怒吼。他抬手一扫，玻璃转盘带着惯性快速旋转，上面的碗碟、茶杯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一曲混乱又绝望的家庭版《十面埋伏》，在狭小的餐厅里回荡。
母亲金琪赶紧跑过来，伸手想拉柯清的手臂，却被他一把甩开，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沾着的水渍迅速洇开，像一张褐色的地图，狼狈地铺在地板上。柯清指着柯叶的鼻子，指尖距离她的鼻尖仅两厘米，他呼吸里混着烟草与茶垢的酸苦气息，喷在柯叶脸上：“三个月！从今天起，你什么事都别干，就给我在家看书刷题！要是考不过，你就别再进这个家门！”
柯叶攥着口袋里的《限期整改通知书》，纸边被捏得发皱，她想解释，想说说自己的压力，可看着父亲暴怒的脸，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几乎在同一时刻，柯倩也收到了学校的通知。教务处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语气委婉却态度坚决：“柯老师，考虑到近期家长的反馈，还有你课堂上的情况，学校建议你先停课调整一段时间。”“停课调整”——四个字像一块巨石，砸得柯倩头晕目眩。她知道，这不过是“暂时放弃”她的借口。
柯倩抱着沉甸甸的教案走出校门时，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她的影子拉得极长，拖在身后的水泥地上，像一条多余的黑色尾巴，怎么看都碍眼。她没有回家，而是走到公交站，坐上了开往郊区的末班公交。车窗开着，傍晚的风灌进来，把她的刘海吹得乱七八糟，贴在额头上，像一片疯长的杂草，遮住了她眼底的绝望。
公交晃晃悠悠开了四十分钟，最终停在郊区的废弃旧桥边。柯倩下了车，慢慢走到桥中央。这座桥早已没人通行，栏杆低矮又锈迹斑斑，桥下的河水在暮色中黑得发亮，像一面不会说话的镜子，沉默地映着天空的残霞。
她掏出手机，打开药品管理APP——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她的用药：艾司唑仑42片、右佐匹克隆28片、褪黑素60粒。这些曾用来对抗失眠与幻听的药片，此刻在她眼里，成了通往“解脱”的工具。她又点开相册，翻到那张全家福——照片里，父母站在正中间，笑得温和，而她站在最边缘，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表情僵硬，像后期用PS硬贴上去的，与整个画面格格不入。
柯倩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屏幕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想把这张虚假的全家福删掉，像删掉自己“多余”的存在，可指尖颤抖了很久，却迟迟按不下去——她想起母亲每次熬药时认真的样子，想起父亲针灸前反复给银针消毒的动作，那些细碎的温暖，像一根细弱的线，轻轻拴着她，让她舍不得彻底放手。
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湿冷的气息，柯倩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望着漆黑的河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桥面上，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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