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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祁不为发现了?!

易辛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立时心中惴惴,下一瞬,却听身后传来倒地之声。

她猛地转头,祁不为扑倒在岸边,一动不动。

祁不为院落。

“公子强行催动体内灵力,余毒刺激五脏六腑,才致忽然昏厥。暂无大碍,好生休养即可。”山庄内的医士收回探查之手,向屋中管事与易辛解释道。

易辛疑惑:“可他未与旁人打斗……”

那水鬼瞧着很怵祁不为,自然不敢激怒他。

反观祁不为虽不能用灵力,但手中长剑不思量对付水鬼亦绰绰有余,如何也不像需要“强行催动”灵力的境况。

医士道:“除打斗外,情绪起伏过大也有影响。”

是因为他察觉水鬼对祁有为有情,所以情绪不稳?

易辛暗自思忖,略去这一茬,他其实没发现自己知道得失咒之事吧?水鬼变色,只是看见他忽然昏倒……

她略略松了口气,见祁不为无碍,遂自行离去。

山间凉意弥漫,浑身湿透的她有些冷,便加紧步伐回到浣衣坊,烧好一大桶热水,褪下湿衣。

手掠过肩膀时,她顿了顿,背向角落里一枚铜镜。

镜中映出肩胛骨下一枚蛇形印记。

上一世的触感似乎若隐若现。祁不为指尖落在她肩胛骨下方,衣衫也隔绝不了他的温度。

——这里,淋过水后,也会浮现蛇形记号。

——你吃那么多,肉都长哪去了。伸手一按,全是骨头。

易辛微微叹息,没想到这一世她身上的得失咒印记竟来得这般早……

按捺下繁杂思绪,她先好好洗浴一番,驱走身上寒气,再穿衣时,不知是否屋中水雾朦胧,视线恍惚,光晕重重叠叠,脚底亦有些发软。

她撑了撑额角,也许还是受寒了……这般想着,她迅速收好浴房,回到寝屋里,将被子一裹,期望睡上一觉便能好许多。

这厢祁不为借着晕倒的功夫好好睡上一觉,至第二日夜里又失了眠。

大半夜的,侍女纷纷掌灯,应他所言将山庄里所有能点的安神香统统点了一遍,最后屋中味道杂七杂八,偏偏没有他熟悉的那一种。

祁不为心中憋着一口气,难道非易辛不可了吗!

失眠至晨时,他翻身起床,眼中延开几缕红血丝,去了藏经阁。

一坐便是一整日。

祁不为倚着阁楼窗户,三层楼之高,让他得以远眺清风山的袅袅云雾和飞鸟。

日暮的余晖带着一股温柔倦意,鸟兽归家,屋檐四角的风铃清脆作响。

祁不为眯起眼睛看那红色落日,再一低头,橘红光晕里掠过远处一排排的竹竿和衣物。几个浣衣女打井水收衣物,却不见易辛。

这时,一只麻雀撞上风铃,与铃舌相碰,鸣音清越也急促,扰得他拧起眉头。

随手拔下窗台的一片叶子,急速射去,麻雀受了惊吓,连忙飞远了。

半夜,祁不为心中躁郁更甚,睁眼到天明的感觉令他十分不适,总是能够想起前世的刀光剑影。在他又翻一个身时,屋外的侍女轻轻问候。

“公子,浣衣坊那边出事了,你可否前去查看?”

浣衣坊?

祁不为坐起身:“何事?”

侍女惊了一回,没料到半夜来寻祁不为,竟能立马得到回应。

“好像是说那名唤易辛的侍女中了邪气,一直高烧不退,已经烧了整整两日,开始说胡话了。”

祁不为一愣,想到那日情景,水鬼阴气入体?

水鬼为最低阶的鬼怪,山庄从未出现弟子被水鬼阴气侵袭的例子,倒忘了易辛不过是个普通侍女。

普通人邪气入体,可大可小。

祁不为忽觉上天助他,这几日都不曾叫易辛安生,说不准她今夜便烧死了。

但有人来请,他做个样子也该去瞧瞧。

到了休憩的厢房,所有人都退至院中。祁不为走近床边,便见易辛脸色涨红,非健康的色泽,眉头紧锁,唇上起皮。

他探易辛体温,十分烫人。

祁不为心中有计,阴气入体也要看时间长短,若是足够重,大罗神仙也救不得。

片刻后,他关上房门说要诊治,任何人不得入内,接着便施施然坐在一旁,对窗外月色发呆。

屋内寂静,寂静中伴随着易辛的胡言乱语。

当一个较为清晰的词被祁不为捕捉时,他顿感无语又好笑。

“池洛糕?”祁不为嗤她一声,“病成什么样了,还想吃池洛糕?”

话音方落,但见易辛眉头松动又一拧,似乎能听到他的声音。

见状,他眉目沉下来,一股不耐慢慢升腾而起。

他对于易辛背刺自己一事耿耿于怀,尤其临死前他还想以命换命。

这让祁不为大为嘲讽,脸被扇得火辣辣。

他冷心冷情地等着易辛被阴气侵袭。不治而亡。

不知过了多久,易辛似被什么缠住,作出挣扎状。

手脚却被死死定在原地似的,露在外头的颈项和脸更加鲜红,是充血后的模样,额角青筋突起。

她面色痛苦,不住闷哼。

祁不为不解,阴气入体的症状不是这样,这看起来倒像是魇住了。

可若是魇住,这反应未免太大。

祁不为视线下移,连锁骨也红成一片。

过敏?但未见身上起疹。

她紧紧揪住床褥,颈项绷直,在枕头上辗转反侧,像是受着剥皮抽筋的刑罚。

“祁不为……”

“祁不为……祁不为……”

她痛苦地咬牙出声,祁不为起初以为她是知晓自己在旁,呼他求救。再唤几声,竟见她落下泪来,薄薄的眼皮嫣红,声音嘶哑又似咆哮,显得好不伤心,伤心之下还有惊惶。

听之让人想到啼血的杜鹃。

祁不为没有动作,拧眉默然地望着那般痛苦的易辛,她究竟梦到了什么……

易辛的呼唤中渐渐带了恳求,声音也愈发高昂,最后竟大喊一声。

“祁不为!”

她生生把自己喊醒了。

猝不及防地,祁不为对上她鲜红又惊恐的目光,下意识问道:“你梦见……”

话音戛然而止——易辛将他扑了个满怀!

她死死抱住祁不为,呜呜恸哭起来,嘴里不停念着祁不为的名字。

祁不为僵住,莫名察觉易辛身上极度的悲伤,有如潮水漫过头顶。

但不过须臾,心底对她的抗拒又袭上心头。

此生的易辛若此刻便能因他魇成这般模样,那前世也是如此,可最后还不是让他一剑毙命。

他眉目生冷,推开易辛,不料后者力气之大,他一时竟无法推开。

怒气上涌,他一把卡住易辛喉咙,发力推她向后。

易辛的哭声都因这番举止猛然哽咽停顿。

“你做什么!”祁不为怒问。

易辛怔然,好像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只默默流泪,水洗过的眼睛揉了月光,像碎瓷片。

“你僭越了。”祁不为冷眼看她,那些泪仿佛流不尽,悉数沿着她下巴落在自己手背上。

高热之人连泪也是滚烫的,灼得祁不为眉头皱了又皱。

“你既已清醒,便好好休息。”他扔下一句话,松开桎梏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落地的动静。

“——祁不为!”

他转过身,只见易辛匆忙落地,却踩住了裙角,绊倒向前。

祁不为下意识拦腰搂住她倾倒的身子,两人顺势跌坐在地。

易辛含泪望他,仍是不说话,却紧紧攥住他衣角。

祁不为眉头一拧,粗暴地将她拽到床上:“等着,我去煎药!”

说罢,他面色难看地离开了。

当厨房里弥漫着药材清苦之味时,祁不为终于回过神来,低头一扫——他正坐在小凳上,执扇摇炉,安分地煎药……

易辛受阴气侵袭,他难道也神智失常了不成!

煎什么药?!

祁不为捏紧扇柄,眸光似鬼火憧憧,半晌,想通了什么似的,专心煎起药来。

良久,他端着汤药进屋。易辛抱膝坐在床边,面色仍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精神瞧着却稳定了许多,好像终于清醒了似的。

“易辛,这碗汤药可要好生收下,一滴都别浪费,”祁不为走到她身前,递去药碗,“我可从没给他人煎过药。”

被喊到名字的人一怔,易辛对上他的眼,后者不闪不避。

她伸手接过,药甫一入口,苦涩难言,眉头越蹙越高,尚未到胃,便让她泛起恶心想吐之感。

祁不为奇了,只见她脸色实在不算好,仿佛喝的不是药,而是让人喷火的辣油,眼底竟浮现一层淡淡水光。喝完药,丢了半条命似的。

有这么难喝?疑惑一闪即逝,他并不在意,只要易辛接过这碗药就行。

他淡淡道:“歇下吧,我走了。”

谁料易辛拉住他的手,柔软高热的触感在他掌心里晕开。

后知后觉感到不妥,她立即抽回手,仰头望他:“公子,您前几日唤我点香?”

想来侍女告知过她,他那时并不清醒,说了混淆之语,当即面不改色地撒谎:“哦,不是真的唤你点香,只是忽然想问你会不会点香。”

“用炉熏香?我不会,但我会做香囊。公子可需要?”

祁不为沉吟片刻,如今易辛还是浣衣女,未入内室服侍,约莫此刻没学点香。但她做的香囊或许也能助眠。

思考纠结一番后,在失眠躁郁面前,祁不为还是屈服了。他对易辛点点头。

易辛便让祁不为回去休息,自己此刻去做香囊。

祁不为以为起码要等明日,她却道十分感念公子照顾之恩,左右现下睡不着,便早做早好。

最后,祁不为把易辛带回自己的院落,让侍女在屋檐下铺桌摆放辅料。

等人都散去后,只剩坐在桌边一侧的祁不为和中央的易辛。

折腾许久,此刻夜幕已漫开暗蓝。

桌案摆一盏夜灯,橙黄轻微摇晃,扫过易辛侧脸,在廊下投了一片薄薄的影子。

不多时,天下起了小雨,窸窸窣窣。

黛蓝天际衔接灰色的房屋瓦片,花叶沾雨,弥漫湿润水汽,香料沉静浅淡的气息渐渐渗入氤氲的雨雾中,水滴落在廊前石阶上,透出静谧。

祁不为闻到空气中微薄的气味时,把看雨的目光收回来。易辛已经捣好了沉香,和其余香料混杂在一起,融入蜂蜜,团成几个圆球。

她点燃小巧的炉火,将圆球蒸干,清浅的香气略微浓厚了些。

蒸干圆球的过程略微有些漫长。

祁不为听得她忽然发问。

“公子和庄主的姓名可有深意?”

祁不为随意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为人要有自己的道德和底线,去做正确的事,不做对百姓社稷有害的事。我和她的名字取自此处。”

“有所为,有所不为。”易辛轻轻呢喃,一边把一颗蒸干的小球装入香囊中。

“有所不为,祁不为……”易辛抿起嘴角微笑,把做好的一个香囊递给他,“公子,希望你笑纳。”

祁不为没在意她的直呼其名,只当她还不够清醒,伸手接过香囊。

易辛继续烤干余下圆球。

熟悉的气味沁入祁不为鼻尖,耳边雨滴扑簌,暖黄的烛火逐渐出现重影。

汤池内,烛火明亮,照得水面波光潋滟。

有女子在池岸边侧身对他,仔细地摆弄一个小炉,袅袅清香被蒸汽翻腾,盈满室内。

烛火映她侧脸莹白温润,恬淡静谧。

下一瞬,画面一转。

那侧脸近在咫尺,他抵在她背后。

她攀住池壁,双目紧闭,隐忍不言,只偶尔听见一两声啜泣。

两人浸在温热的汤池里,水波浪涌。

被她救命稻草般攥住的一角喜服,已融入水中,洇湿。

清泪从她眼尾坠落时,他一口咬住那圆润饱满的耳垂。

祁不为猝然睁眼,恰逢一只鸟雀穿堂而过,携起几声啼鸣,掠向远处黛蓝昏暗的天际。

庭院中空无一人,易辛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案几上铺开几个香囊,而他肩上也不知谁帮忙披了件外衣。

他在原地端坐良久,忽然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庭院中花叶都被惊动了似的,簌簌抖动。

——怎么会做这种梦?!

——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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