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人霍然起身，于泽远才察觉到贺霄捏着扶手的手指青白交加，青筋都快蹦出来似的。他用力拍打前面两张椅子，眼神犀利地瞪着前面两人，眼底满是戾气，浑身上下充斥着尖锐又危险气息，他大声怒吼：“前面的两个人能不能安静点，有人在台上表演，有人在台下冷嘲热讽，亏你们还是长夏老学员，一点礼貌都没有，学音乐的只学技术没学素质吗？”
不仅是于泽远被吓到，还有在座的诸位学生。
他们看过的都是一脸春风得意的贺霄、古灵精怪的贺霄、傲气强势的贺霄，从没看过他愤怒得失态的一面。
长号生和他的同伴猛地吓了个激灵，回想起他们还吐槽过娇贵的公子哥一事，没有想到身后坐着本尊。
陈玉兰站起身，见状，大声问：“后面这是怎么了？”
贺霄理直气壮：“陈老师，刚才这两个学生一直动嘴皮子诋毁十八期钢琴生，这事关长夏学员素质问题，他们严重影响听众的听感，恳请老师将这两人轰出教室。”
坐在长号生旁边的女生也挺身证明：“我证明贺霄的话是真的，这两个人一直在说坏话。”
还有男生站起身，“我认识这个人，他是学长号的，从开场一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是不是嘴不够长还要继续吹水啊。”
在座的不由得笑出声，两个人没想到闹出这么大的事，何况长夏最不该惹的人就在他身旁。他们尴尬地用手捂着脸，连喊几句对不起，灰溜溜地从教室后门逃走了。
陈玉兰举起手示意在场安静下来，苦口婆心道：“好了好了，后面我会找这两个学生的，现在还得考核，先安静。”
在场的都很听劝，几秒后室内鸦雀无声。
陈玉兰开始宣布下一组名单，“贺霄，于泽远。”
贺霄还没坐下就得离开，加上刚才一事，全场的目光都盯着他，而他本人无所畏惧，大摇大摆地走上台，礼貌鞠躬后落座，抬手、按键，开始弹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曲子。
于泽远第二次听贺霄弹奏，相比于上次，这次是专业的钢琴曲，果然与众不同。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一周里贺霄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在这次考核中，只靠他那一句“这首我之前学过”就可以在起跑线超过无数人。
如果说《Lightning moment》只是贺霄随便玩玩，那么现在这首就能体现他的水平，而且还不是最高水平。
能参加肖邦国际青少年大赛的，水平能差到哪里。
于泽远看到的只是贺霄愿意显露地冰山一角，如果贺霄真正想要炫技，他自然不会每天跑到于泽远的琴房躲人，也不会在众人面前敷衍地选择《Lightning moment》。
此刻，于泽远才明白，生于罗马的孩子早已领先，普通的孩子后天要花费几倍的精力与金钱也不一定能与他们匹敌。
贺霄游刃有余，沉浸在自己的琴声里，按键的力度处理得恰当，曲速舒缓柔和，几乎找不出任何毛病。
曲毕，可谓听取“哇”声一片。贺霄致礼时，于泽远走出观众席，正在下台阶。
前一对手实力太强会给后面的人带来巨大的压力，这个常理现在就落在于泽远身上。他有预料过这个情况，但还是心里万般纠结，他不愿被比下去，不愿输得一败涂地。
贺霄怀着微笑从台下走上来时，于泽远几乎失去生气般麻木地一格格台阶下，他说不出一句赞扬的话，任务般身躯驱使他向前接受审判，内心却柔弱的像最初夺门而出的男孩一样。
他参加过这么多赛事，为何害怕区区一次小考？
于泽远只不过是井底之蛙，从省赛脱颖而出，却没见过省以外的广阔天空。一旦有人突破他的防线，他隐藏在深处的好胜心就被击垮得体无完肤。
“于泽远，加油哟，别辜负这一周的努力。”贺霄走到他的身旁，握拳曲起手臂，手肘往下作加油动作。
原先的戾气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少年最纯真的善意，他的双眼很大，眸色昏暗但却闪着白光，笑起来时扬起两个可爱的酒窝。
只需看一眼，你就能从他身上得到无形的力量，一股坚定而又温暖的感觉。
于泽远将一切忧虑抛之脑后，坐在刚才贺霄的位置。如果贺霄能做到，为什么他不能呢？
他扬起手，指腹落下，第一声响起，随之左右手并用，摒弃一切杂念，一周的努力凝聚在五分钟的乐曲中。
当最后一个音结尾，观众席响起掌声，于泽远长叹口气，扶琴鞠躬回到座位。
他自知弹错了几个音，但先前跨音区的问题却没有发生，整体而言算是成功的。
考核结束，贺霄带着于泽远一起吃顿饭。此次不同，贺霄还带上了他的两位好友。
贺霄在罗盛面前向上摊开掌心，向于泽远介绍，“这位是罗盛，跟我认识好多年的，学习吉他和唱歌的。”他转过身，按刚才的动作继续介绍，“这位是胡斌斌，学小提琴的。”
于泽远礼貌地向两人问好。
三人或多或少有些尴尬，但都因为贺霄聚在一桌，自然也要给贺霄面子。
罗盛耳边撂下一缕长发，风一吹动，就轻飘飘地往贺霄那边靠，罗盛及时将发丝往往耳后捋，看了眼贺霄，又转去看于泽远，温声问：“听贺霄说你这次考核挺不错的。”
于泽远相对于训练期是有挺大进步，在新生里排名靠前。这次练习只靠两名队员互助，没有老师辅导，全靠学生自觉，他话不敢说太全，“不是很好，下半段弹错了几个低音区的音。”
“小小失误人皆有之，不必纠结于这个坎。”罗盛说。
贺霄咽下口饭，积极附和：“没错没错，还有大把进步空间呢。”
胡斌斌嘴里还嚼着饭，手里的筷子是没停过的。“贺霄，不用说你肯定完美过关。”他含糊不清地说。
“这次碰巧陈老师选中了我练过的曲目，下次就没那么幸运啦。”贺霄哈哈哈地笑。
“你看过你之前的考核，不也都是位列前茅吗？实力不是看运气的。”罗盛往贺霄肩膀轻轻一撞，贺霄碰瓷般上半身瘫倒在长椅上，笑声不止。
贺霄哈哈哈完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别提这个了，聊别的吧。”
他坐直身板，笑意瞬间收敛，像是准备宣布一件重大事项，郑重其事地说：“我可能明天就要离开长夏。”
气氛顿时发生转变。
罗盛一时间愣住了，胡斌斌放下他的筷子，双手抓着贺霄的肩膀使劲摇晃，难以置信：“不是吧，老贺，你要舍弃我们吗？是唐潇开除你了还是芳华挖墙脚？”
贺霄脑袋上下摇摆，任由胡斌斌摇晃，“都不是。”
胡斌斌瘪着张脸，欲哭无泪：“那是什么？你要出国留学？还是放弃音乐继承家业？不要啊老贺，不要丢弃我们。”
罗盛的反应不太明显，没有过多的的动作，先是震惊，再到疑惑，最后是难过。而胡斌斌情绪比较激烈，似乎想要黏在贺霄身上，贺霄到哪他就到哪。
于泽远坐在他们三对面，全部的表情都收在眼底。他对认识一周的贺霄并没有太大的情感，除了练琴、鼓励，贺霄与曾经大部分同场比赛的对手一样，短暂的相识最后还是成为陌路人。
他们之间没有产生多少火花，于泽远自然也不会觉得贺霄的离开对他有多大的影响，只是缺少了一个组员，于泽远无所谓一人还是结伴；只是少了一个贴身小老师，于泽远还有陈玉兰的指导；只是少了一个人给他表演前的鼓励，于泽远还能如往常一样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
少了一个贺霄，地球有不会停止运转，于泽远在长夏也能过得好好的。
贺霄按住胡斌斌的手，停止他的摇晃，安慰道：“你别越想越离谱，我后面有几场在国外的比赛，想去试试，不是离开长夏，会回来的。”
胡斌斌眼眶含着泪，委屈巴巴地问：“真的吗？”
贺霄笑着点头，“嗯。”
一边的罗盛终于发出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贺霄捏着下巴思考：“额……不清楚，可能还会去国外试听课程，总之，我会回国的，放心吧你们。”
说罢，他揽着身旁两人的肩膀，三人有说有笑的，而于泽远一言不发，埋头干饭。
贺霄注视着于泽远，向他的两位朋友说：“我不在的时候，希望你们和泽远成为朋友，他是新来的，我走了就没人照顾他，你们多多跟他聊天。”
于泽远听闻，不可思议地抬头。胡斌斌看出他的窘迫，伸出手打招呼：“你好你好，泽远哥，多多关照。”
于泽远也握住胡斌斌地手，回应：“你好。”
罗盛更为矜持，朝于泽远点头示意，随后又问起贺霄出国的事情。
于泽远感觉这场饭局尴尬中带着不属于他的友情，即使贺霄出于好心介绍他的两个朋友，但对于习惯孤僻的于泽远来说是场巨大的挑战，他还没有做好接受新朋友的准备，更何况搭建起他与罗盛、胡斌斌的桥梁的那个人即将要离开。
没有任何交集的三人，能难依靠贺霄一句话就能维持一种微妙的关系。
翌日，贺霄家里派人取走他的私人行李，贺霄背着个小书包，与认识的人一一告别。
他自己也没想到在长夏待了四个星期就要离开，这一走还不知待到猴年马月，临时离开，拥抱的拥抱，揽过肩膀的揽着走了段路，震惊的人震惊，贺霄磨蹭到用两个小时来做他的离别会。
最后，他在二号琴房找到了于泽远，唯有于泽远只给他发了条“再见”，其它一个动作都没有，从昨日的饭局结束后线下一句话都没说过。
“于泽远，我要走了。”贺霄小心翼翼地走进这个他混了一个星期的第二个小窝。
于泽远坐着转过身，看着贺霄说：“嗯。”
“没有其他话想说吗？”
“祝你平安。”
贺霄企图引导于泽远能跟他多说几句，但好在收获了四个大字，贺霄也明白于泽远就是这样话少得可怜的人，能让他吐出一句话也是不错的。
“那我祝你，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超越我。”
于泽远笑了笑，没有回应，贺霄向他招手，于泽远也学着招手。
没有拥抱，没有揽肩，两个认识一周的组员，又将归于属于他们的寂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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