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是在沈闲刚涮好一片极品千层肚时找上门的。
那片毛肚品相绝佳，厚薄均匀，在翻滚的红油锅里七上八下，正处在口感最爽脆弹牙的黄金时刻。沈闲的筷子稳如泰山，眼神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片即将被他征服的毛肚。
然后，包厢的灯光就诡异地闪烁起来。
不是电压不稳那种闪烁，而是某种更具神性、更不讲道理的光芒，带着煌煌天威，试图挤满这个充满牛油火锅香味的小空间。空气凝滞，墙上的仿古挂钟指针停止了走动，门外服务员走动的脚步声、大厅的喧闹声瞬间消失。
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唯有沈闲筷子尖那片毛肚，还在冒着诱人的热气。
一道非男非女、宏大而淡漠的声音直接在沈闲的识海中响起。
“沈闲，尔修行千载，已臻陆地神仙之境，功德圆满，当立时飞升，位列仙班。”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伴随着的，是沈闲眼前展开的一片虚幻景象——仙气缭绕的宫阙，缥缈的云海，以及隐约传来的仙乐。那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天界，是终极的归宿。
沈闲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或者激动，而是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
他没理会那声音，也没去看那幻象，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千层肚从筷子上转移到油碟里，裹满香油蒜泥，然后送入口中。
“咔嗤。”
清脆的声响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完美的火候，极致的享受。沈闲满足地眯起了眼。
“沈闲！”那声音带上了一丝催促，天威更盛，试图压迫他。
沈闲终于舍得抬起头，瞥了一眼那光芒万丈的接引仙光，嘴里还嚼着毛肚，含糊不清地开口：“哦，知道了。不去。”
仙光猛地一滞。
那淡漠的声音似乎卡壳了，过了好几秒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难以置信：“……为何？此乃无上荣光，万灵所求！”
沈闲拿起手边的冰镇酸梅汤喝了一大口，舒爽地叹了口气，这才正儿八经地看向仙光，语气真诚得像是在跟居委会大妈解释为什么不想参加社区活动。
“谢邀，人在火锅店，刚……呃，正在吃火锅。体制内虽好，但我更爱人间烟火。”
他顿了顿，用筷子指了指面前翻滚的红汤锅底，里面还有好几片肥牛、黄喉在沉浮：“你们那儿，有这个吗？”
仙光沉默。
沈闲又指了指旁边堆成小山的空盘子：“有新鲜的毛肚、鸭肠、脑花吗？”
仙光继续沉默，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有吃完火锅后，那一碗解腻的冰粉吗？有半夜饿了随时能下楼撸的串吗？有清晨那口热乎乎的豆浆油条吗？”
沈闲发出一连串灵魂拷问。
他最后总结陈词，语重心长：“上去给玉帝……呃，给上面打工吗？听说规矩多，假期少，动不动就是几千年的例会。五险一金……哦，你们可能没有这个，但福利待遇听起来就不怎么样。哪有在人间自在？这编制，还是留给有需要、有追求的同道吧。”
那接引仙光剧烈地闪烁起来，似乎被这番“大逆不道”又充满了世俗烟火气的言论冲击得不轻。它试图再说点什么，比如长生久视，比如无上法力……
但沈闲已经重新拿起了筷子，精准地夹起一颗手工牛肉丸，对着仙光敷衍地摆了摆：“行了，我这锅刚开没多久，正到味儿好的时候，别打扰我吃饭。回去帮我跟上面说一声，心意领了，飞升就算了。我在人间挺好，没事别来找我，有事……更别来找我。”
说完，他彻底无视了那团足以让任何修士疯狂的仙光，专心致志地对付起那颗Q弹的牛肉丸来。
仙光在原地徒劳地闪烁了片刻，最终，那股煌煌天威如同潮水般褪去，光芒收敛，直至彻底消失。
包厢的灯光恢复了正常，挂钟的指针“咔哒”一声跳到了下一格，门外服务员的声音和大厅的喧闹再次传入耳中。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仿佛刚才那决定无数修行者命运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只有沈闲对面那个空着的座位上，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与火锅店格格不入的清灵仙气，证明着某个来自上界的使者，曾带着任务而来，又带着一肚子怀疑人生（如果仙使有肚子的话）默默离开。
沈闲解决掉牛肉丸，又涮了两片肥牛，感觉吃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摸着微胀的肚子，一脸餍足。
他抬眼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飞升？”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懒散的笑意，“哪有守着这口锅实在。”
他抬手叫来服务员：“服务员，结账。顺便……再加一份红糖冰粉，打包。”
今晚的瓜，算是“飞升”这个惊天大瓜，虽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但这并不影响他吃完火锅后，再来份甜点庆祝一下。
毕竟，留在人间，就意味着明天早上，还能去吃街角那家开了二十年的生煎包。
这日子，才叫神仙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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