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薄薄的信躺在书桌抽屉里,像一片突然落下的枯叶,带着属于远方那个家的、陈腐而沉重的气息。母亲病了,需要钱。下学期的学费,没了。想继续读书,自己想办法。
春生看着那几行字,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与其说是笑,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某些东西从未改变,确认她早已不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她平静地将信纸折好,塞回信封,随手放进抽屉最里层,然后拿起脸盆和洗漱用品,准备去公共浴室。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刚刚得知的不过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走出寝室门,午后的走廊空旷安静。她沿着熟悉的路径走了几步,却在经过走廊尽头那扇积着灰尘的窗户时,停下了脚步。窗外是几棵高大的梧桐,叶子在初夏的风里懒洋洋地晃动。
她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心里默数。
一、二、三……
她数得很慢,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验证什么。
……八、九、十。
数到十,她转过身,脚步无声地往回走。来到寝室门口,她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停顿了一瞬,然后,用最小的力道,轻轻地、缓缓地,将那扇并未关严的门推开一道缝隙。
门内,本该躺在下铺午睡的傅□□,此刻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她的书桌前。那个印着小碎花的搪瓷脸盆被随意放在一边,而傅□□的手里,正捧着那封她刚刚放进去的信,看得专注。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极其细微的响动,傅□□的身体猛地一僵,迅速将信纸胡乱塞回信封,仓促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
傅□□的脸上瞬间闪过慌乱、尴尬,但在看清门口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春生时,那慌乱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迅速被一种精心调制的关切所覆盖。她甚至挤出了一个带着嗔怪的笑脸,扬了扬手中的信:
“春生!你刚才出去我就觉得你情绪不对,果然有事瞒着我!”她快步走上前,语气热络又带着责备,“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学费都没着落了,怎么不跟我说?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了?有难处我们一起想办法啊!”
她的眼神真诚,语调恳切,仿佛真的是一位为朋友忧心的挚友。
春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双努力睁大、试图盛满担忧的眼睛。前世里,就是这样“无私”的关怀,让她在脆弱时毫无保留地袒露了所有困境,然后,她的窘迫就成了傅□□在其他人面前彰显自己善良、以及偶尔用来刺伤她的谈资。
“不用了。”
春生的声音很平,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惊起。她走进屋,绕过僵在原地的傅□□,从床架上取下刚才忘记拿的毛巾,搭在脸盆边缘。
整个过程,她没有再看傅□□一眼。
拿起东西,她再次转身向外走,这次稳稳地关上了寝室的门,将傅□□那张定格在错愕与尚未收敛的“关切”表情的脸,隔绝在门后。
走廊尽头的阳光依旧明亮,公共浴室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水声和女生的笑语。春生端着盆,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的战争,开始了。而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虚假慰藉的、脆弱的春生。
浴室里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她站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冲刷掉刚才那一幕带来的、最后一丝属于过去的黏腻感。
她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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