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像是仙女遗落的轻纱，缠绕在林间。阳光费力地穿透层层叠叠的叶片，在长满青苔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一条不知名的小溪欢快地穿过森林，水声淙淙，清澈见底，能看到底下圆润的卵石和偶尔窜过的小鱼。
小诺就坐在溪边那块灰白色的大石头上。
她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裙，裙摆被她随意地撩起，掖在腰间，露出两条纤细得让人心疼的小腿。她赤着脚，脚踝玲珑，偶尔调皮地探入冰凉的溪水中，激起细碎的水花。
晨光描摹着她的侧脸。她长得极好看，不是村庄里那些健康红润的好看，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易碎的美。皮肤白皙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睫毛长而卷翘，像蝴蝶颤抖的触须。此刻，她正微微歪着头，看着不远处草丛里的一场“恶斗”。
“玄”——一只毛色斑斓、体型比寻常家猫大上一圈的猫，正伏低身体，尾巴有节奏地微微摆动，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死死盯着一只在野花上摇曳起舞的白色粉蝶。突然，它猛地扑出，爪子挥舞，却只扑散了几缕阳光和草叶上的露珠。蝴蝶轻盈地一个旋身，飞高了。
小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凌凌的，像是最清脆的风铃，又像是溪水撞在卵石上迸溅开的声音，瞬间驱散了林间清晨的那点微寒。她笑得肩膀微微耸动，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里面盛满了毫无纯净的快乐。这片寂静的森林，这潺潺的溪水，这只笨拙的猫，便是她全部的世界，是她难得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
她偷偷从贴身的小口袋里，摸出一点点东西。那是一小块几乎要融化了的麦芽糖，用一张油纸包着，边缘已经有些黏腻。这是她前几天，在庙门口捡到一个不知哪位信众“供奉”的、干瘪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的供果时，从里面意外发现的“宝藏”。她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那纯粹的、浓烈的甜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让她幸福得眯起了眼睛，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柔软而美好。她对甜食有着无法抗拒的渴望，那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确切的光亮和慰藉。
就在这时，玄突然停止了扑蝶的游戏，猛地转过头，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呜”声，背毛也微微炸起。
小诺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她循着玄警惕的方向望去，只见溪流下游，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妇人挎着木盆，带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正沿着溪边走来，看样子是来浆洗衣服的。那男孩虎头虎脑，一双眼睛黑溜溜的，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小诺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飞快地跳下石头，甚至顾不上穿好放在一旁的破旧布鞋，光着脚丫，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浓密的树丛里。玄紧随其后，它回头朝来人方向龇了龇牙，那眼神凶悍，全然不似家猫的温顺，随即也敏捷地消失在绿色的阴影之中。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一眨眼间。
刚刚走到近处的石头，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看见了阳光下女孩白皙得发光的侧脸，看见了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眉眼，也看见了她受惊逃离时，那如同林间精灵般轻盈而仓皇的背影。还有那只猫，临走前那凶狠的一瞥，让他心里莫名一悸。
“娘，你看……”石头下意识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角。
妇人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空荡荡的溪石和微微晃动的草丛。她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讳和紧张，她一把拉过石头，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别指！不准看！那是山里不干净的东西，沾上要倒霉的！快走，洗完衣服回家！”
石头被母亲拽着往前走，却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那块灰白色的大石头静静地立在溪边，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女孩坐过的痕迹，旁边放着两只小小的、破旧的布鞋。方才那美好得像画一样的场景，以及女孩惊惶逃离的眼神，深深地烙在了他年少的心里。一种混合着好奇、怜悯，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的情绪，在他心里悄悄萌芽。
母亲在溪边用力地捶打着衣服，水花四溅，仿佛要洗去什么不祥的沾染。石头则心不在焉地蹲在一边，捡起小石子一颗颗丢进水里，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块大石头，和石头旁边，那双孤独的、等待主人归来的小布鞋。
森林恢复了表面的宁静，只有溪水不知疲倦地流淌着。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一颗名为“挂念”的种子，被溪水和阳光共同滋养，悄悄埋入了男孩的心中。
而树丛深处，小诺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大树，心脏仍在怦怦乱跳。玄蹭了蹭她冰凉的脚踝。她慢慢平复下来，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怯生生的表情。她想起了婆婆阴沉的脸，和庙里那终年不散的、让人不安的香火气味。她偷偷探出头，望了一眼溪边，那个男孩和他的母亲已经走远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回溪边，穿上鞋子。目光落在石头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麦芽糖黏腻的痕迹，空气中，也仿佛还萦绕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