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柯怎么也没想到，到沐阳谷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帮钟夷收菜。抱着篮子坐在板凳上摘菜叶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些茫然。
钟夷坐在程柯对面，一边挑拣蔬菜一边同他絮叨：“……再过几日怕是就要下雪，这些菜得早早贮存起来才好过冬呢。”
程柯没接话，只默默做着手上的活。
钟夷见他若有所思，笑道：“不是我自夸，沐阳谷风景甚好，师弟不妨多走走看看。兑泽丹鼎乃是摄生之术，沐浴日月精华、享受雨露滋润，最有益于修炼的。”
程柯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这才抬眼看了看四周。绿茵尚还葱郁，微风中却隐有凉意，的确是秋冬之兆。往年这时候，他也得想方设法多屯些食物，方好度过慢慢冬月。视线被回忆牵动，不期然地撞上了墨知遥的目光。她本站在菜园外，见他望过来，她垂眸一笑，身形倏然一动，转眼站到了他身侧。
“挺熟练的嘛。”墨知遥微微弯下腰，倾落的长发坠在他肩头，坠出丝丝寒凉。
程柯手上的动作一停，嘟哝了一句：“师尊挡着光了。”
墨知遥眉头一蹙，数十具影骨瞬时离体，层叠展开，彻底将阳光遮了个严实。
“……”程柯没了话，低头继续摘菜。
钟夷见状，噙着笑道：“这就是‘影骨’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化骨炼功法果然精妙啊！”
这句奉承令墨知遥很是受用，她暂收了同徒儿计较的心思，应道：“内丹术也不遑多让。我观你修为不低，应已无需饮食，还有心思费这些功夫，倒是有趣。”
钟夷整理好手上的菜，拍去掌心的泥土，道：“娘娘谬赞。虽无需饮食，仍贪恋四季风味，终究是凡俗心性。再者，我等修行之人，寿数漫长，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也叫日子有个盼头。”他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看向程柯，笑得意味深长。
程柯多少体会出钟夷的意思来了。从之前的“消遣”到如今的“盼头”，都是在提点他，即便生机渺茫，亦要乐生惜命。他并非不懂这些道理，只是……
他正想着，却听远远传来人声。就见几个牧民匆匆跑来，将钟夷拉出了菜园。他们的话中夹杂着西北方言，一时也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钟夷听着牧民的诉说，神色很是凝重，他安抚了几句，转身向墨知遥和程柯告辞。但看到墨知遥的瞬间，他眸色一亮，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在下有一事，想请娘娘施恩。”
墨知遥点了点头：“你说。”
钟夷却没直接回答，只是请墨知遥移步。片刻后，墨知遥看着牧民们合力制服一匹断了腿的牧马，偏头一哂。
钟夷道：“这牧马摔断了腿，可巧娘娘在谷中，真是天运福祉。听闻娘娘炼化万灵之骨，想必有救治的办法。娘娘的规矩在下也知一二。昔年西境叛军有一支退败至此，连同他们驱使的凶兽一起，悉数折在了南边的悬崖下。在下这就带人去凑一副凶兽骨骸奉与娘娘！”
程柯听罢，不禁疑惑。沐阳谷中牧民众多，钟夷又颇有本领，照理该有治疗牲畜的经验才是。不过是马断了腿，竟大费周章地求墨骨娘娘？
许是看出程柯的疑惑，钟夷解释道：“师弟有所不知，马若断了腿，原是没救的。换作其他动物，自会静卧养息，日久也可痊愈。但马却不能。其睡时尚且站立，何况心念驰骋？如此折腾下来，只有伤上加伤。为了马少受痛苦，不如尽早助其了结。实是救之无望、弃之不忍啊。今日有此机缘造化，实乃大幸！”
“正是呢。”墨知遥点头赞同。她垂眸一瞥，本还在挣扎的牧马立时被定住，颓然躺倒。她踱近几步，吩咐程柯道，“你看看这马伤哪儿了。”
凭墨知遥的功力岂会看不出伤势，显然这是场考验，倒叫程柯生出几分紧张。他不敢怠慢，答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俯身查看。
“左后腿的胫骨断作了三截，右后腿和两条前腿的蹄骨穿透了皮肉。”他仔细看过，思忖着回答，“看伤痕，应是遇到了熊。左后腿被熊掌拍断后，奋力逃脱奔跑所致。”
墨知遥笑得欣慰，夸了他一声：“好。”随即转向钟夷，“凶兽骨骸也罢了，只找一副马骨来吧。”
钟夷答应不迭，领着几个牧民离开，不多时便抱了几包马骨回来。墨知遥也不细看，抬手一勾，引黑气如丝，从包裹里勾出十几块大大小小的骨头。而后，黑气沁入，顷刻间将骨头全部染作了墨色。她看向那匹牧马，翻掌下压，将所有骨头打入了牧马的体内，定骼束缚随之解开。只见牧马嘶鸣踢蹬，似是疼痛难耐，但很快它便安静了下来，只粗粗喘息。又过了一会儿，牧马翻身跪起，试图站立。先是前腿，接着后腿，当它彻底站稳之时，周围的牧民禁不住欢呼起来。
“娘娘神技啊！在下大开眼界！”钟夷带头奉承起来。
牧民们纷纷围拢上来，一边附和，一边议论。也不知是哪一个开了头，说有亲人断了胳膊，求墨知遥也给治一治。这一下，牧民们沸腾了起来，皆想求个恩泽。墨知遥心情甚好，点头一一应下。
眼看场面愈来愈混乱，程柯心想阻止，却被人群推挤到了外围。钟夷正站在一旁，满目欣慰地看着人群。程柯已然明白了过来，带着几分愠怒质问：“谷主是存心利用我师尊？”
钟夷笑意温和，摇头道：“师弟此言差矣。娘娘已是超凡入圣，好比日月雨露，世人求取恩泽，怎能称为利用呢？”
程柯无法反驳。毕竟墨知遥自己也曾说过，多做善事，得世人感念，能增强气运，想来她也并不介意。
钟夷见他黯了神色，话锋一转，又道：“老祖也是如此的。”
程柯恍然抬眸，不解他的用意。
“我猜师弟必是有许多顾忌，怯于求生，更不敢索取。但人不可独活，既生于世，便离不开各方恩惠。”钟夷极有耐心地解释，又指向菜园子，举例道，“好比种菜。需得先有人尝过百草，分辨出能食用的植株。经口耳相传，或是记录成册，再由擅长稼穑者收集种子、栽培选育，积累下经验，代代相授。后世凡有种植，皆受此恩。即便独耕山野，也绝非一人之功。”
程柯想起了积骨洞中的野菜图谱。也不止野菜图谱，还有百工制造、医书药典，应该是早年间墨知遥收集来的。若没有这些书卷，只怕他也难以生存。诚如钟夷所言，即便身在深山、远离人烟，却仍受人间恩惠……
“……而老祖和娘娘又不同。以他二人的境界，只有他们施恩于苍生，再无苍生惠及于他们的。便是娘娘定下的骨骸供奉，其实也与她无用，不过图个好玩罢了。”钟夷放缓了语调，愈发亲切温和，“从来无以为报，又何处谈亏欠。所以啊，师弟尽可放宽心。该求便求、该取便取。若受得恩情，他日有机缘馈还于世人，便是至善了。”
不知怎么的，程柯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原来钟夷这一番弯弯绕绕，竟是为了开解他。这般好意，怎能不令人动容。他抱拳一揖，诚恳地对钟夷道：“受教了。”
“不敢当。”钟夷还他一揖，“师弟是有造化的，必能得偿所愿。”
有造化……
程柯讪讪一笑。
他的确是有造化的，否则也不能活到今日，遇到这么些人。或许，就像那匹牧马一样，他也能等来自己的生机。他眺向不远处，看着被人群簇拥的墨知遥，心上忽生万千感慨。他想了想，问钟夷道：“谷主方才说南边的悬崖下有凶兽遗骨，可否带我去看一看。”
钟夷一口答应：“师弟请随我来。”
……
……
察觉程柯离开，墨知遥身形一动，从人群的空隙中轻松穿出。她并不去追赶程柯，只是静静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身后，牧民们阵阵惊叹，她听在耳中，回头道：“尔等所求，我已知晓。且奉上骨骸，所愿即成。”
众人感激不尽，忙不迭地去准备起来。
人群散尽，墨知遥却仍站在原地。跨入沐阳谷的那一刻起，她的真气便如烟尘般悄无声息地散布。他去哪里、做什么，全然在掌握之中。但她无意监视，更不想束缚他。她惯是自由恣意的，便也盼自己的徒儿如此。
说起来，入谷时她看到一丛山花，其色蓝紫，披针带刺，倒叫不上名字。想来他也没见过，不如替他摘一朵来……
她仔细回忆那丛山花的位置，却见常甯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娘娘，江小侯爷不听劝，这会儿已经带人出谷了。”常甯语带气恼，却更多担忧，“他一点也不机灵，又是个痴心愚忠的，我得跟去看着。”她重重叹了一声，将自己的药箱捧给了墨知遥，“程前辈的伤有谷主照应，想是用不上我了。这里是收集好的露水，还有半月用量的玉英，晓月方诸也在里头，娘娘收着，备不时之需。”
墨知遥接过药箱，也不多说什么，只沉声唤道：“阿元，夏夏。”
一双傀儡童儿应声而现，一左一右站在了常甯身侧。
“我积骨洞门下，断不能被人欺负。”墨知遥道，“凭对方是谁，但有不顺眼的，尽管动手。”
常甯喜笑颜开。骸骨傀儡未必有多大的能耐，但有它们在身边，不论遇到怎样的敌手，一声呼唤便能得墨骨娘娘庇佑。如此一来，纵是龙潭虎穴，也无甚可怕了。
“多谢娘娘！”常甯道了谢，又转头唤道，“阿佑，。
十几步外，郑佑从柴堆后探出了身，怯怯地走了过来。
“这孩子原是跟着我和羽猎营的，但此行危险，不好带他一起去。还请娘娘代为看顾，等事情办完再着人送他回家。”常甯说着，轻轻将郑佑往墨知遥跟前推了推。
孩子年纪虽小，但经历了许多，也懂事了不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乖乖地站到了墨知遥的身旁。
常甯又道了一番谢，这才告辞。
墨知遥目送她走远，低头看了看郑佑。孩子一对上她的视线，便惶恐地压低了脑袋。
墨知遥有些无奈。
嗯，她不擅长带孩子……
大家好！！！
我终于又又又又又回来了~~~【擦汗】
咳咳咳，诚如大家所见，本章是心灵鸡汤……
事实证明，心灵鸡汤不好写，干这个多少得有点天赋。愿我以后再也不写心灵鸡汤，远目~
【那只：重点错了！】
嗯，也就是说，女主哄孩子的办法那是收效甚微，还得由专业教育人员直击问题根源啊！没错，事实上，本文女主虽是“师尊”但诚然是不太会带孩子，也不太会教徒弟的……SAD~~~
【墨知遥：……】
【程柯：……】
好的，本章看起来有点水，主要内容是世界著名法医人类学专家墨教授带着自己的独苗学生来到牧区为骨折的马匹提供（不属于自己专业但好在有所研究的）治疗，获得了牧民的赞誉。
【那只：大雾！！！】
咳咳，下面，再为大家解释下本章中出现的花朵：
“……入谷时她看到一丛山花，其色蓝紫，披针带刺，倒叫不上名字。”
没错，是多刺绿绒蒿。国家保护植物来着。所以我安排女主摘不到。大家看到也不要摘哟~
【那只：重点又错了啊！！！】
最后，再为大家带来剧情外的小故事：
已知，沐阳谷在青海省内。
又知，西境叛军败退后携凶兽逃至此处，全军覆没。
那么，西境叛军最有可能的成分就是！！！——驱使战象的印度人！
为了增加玄幻色彩，那就猛犸战象！
【那只：你够！】
好的，就让我胡说八道到这里~~~
我们下期再见！！！
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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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八站 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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