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纷扰迫使我不得不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安静些,莫要扰了定宁天的清寂。这定宁天,由来清寂……太大声了,惊着了他,他不肯出来怎么办?”
“聂容!”是问茶的声音,他在齐海的搀扶下,摸索着向我靠近。当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那两行蜿蜒刺目的血泪,像冰冷的针,刺入我混乱的脑海,带来一丝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清明。
“对不起,”他声音颤抖,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困惑,“我……我真的不知道。明明……姻缘线已经续接上了……为何……为何我还是无法前来应下这一劫?为何……”
“为何……”我喃喃重复着,眼前倏然闪过梦中那棵痴情古树。树下,他安静地坐着,十指翻飞,专注地编织着红线。编好了,便抬起头,对我露出纯粹而满足的笑容,带着小小的炫耀。而我那时……回应他的,只有不屑一顾的冰冷。心口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答案清晰得如同烙印:“因为我挚爱之人……只会是他。”
我抬起手,轻轻却不容置疑地推开了问茶。动作间,仿佛推开了一座无形的、重逾千斤的山峦。问茶的情,沉甸甸压在心口,我还不起;清汲的情,炽烈如火燃尽了自己,我负不起!这情债的死局,注定无法圆满收场。而我,早已是夹在中间,被两股深情撕扯得面目全非的……罪人。
我踉跄着跪倒在地,在荒草与尘土间,用颤抖的双手一颗颗拾起那些散落的血珀珠。指尖在冰冷的地面反复摸索、探寻,每一次触碰都带着绝望的希冀。一遍,两遍……却始终只有十颗。那最后一颗,如同被命运刻意抹去的印记,遍寻不见。
一丝惨淡至极的笑意浮上嘴角。那一颗……大抵是碎了罢。而那维系着它们的无形之线——正是清汲的仙脉!记忆彻底补全的我,透过掌中这些冰冷圆润的珠子,清晰地看到了我们之间所有被尘封的过往。那是缠绕了千生万世、刻入骨髓的羁绊。每一世轮回里,都有他沉默守护的身影;而每一世的我,都在茫然又执着地追寻着他。
他曾在某一世轮回的奈何桥畔,用那样纯粹不解的眼神望着我:“有一惑待解……回忆如此美好,为何世人还哭?哪怕日子再枯燥乏味,只要每次想到你,我都是……很开心的。”
所以,此刻我捧着这十颗残存的珠子,竟痴痴地笑了起来。目光再次触及不远处斜插在地的战徽剑,那青晃晃的剑身反射着刺目的寒光,几乎要灼伤双目。我将珠子紧紧揣入怀中,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形却剧烈摇晃。威越立刻冲过来扶住我,声音哽咽破碎:“聂容……节哀!”
我固执地甩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战徽。威越不敢再拦,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弯腰,伸手,冰冷的剑柄入手,沉重得如同握住了一块寒铁。
“别碰它!”威越的声音带着惊恐,他猛地擦着我的肩膀倾身,试图握住我持剑的手腕,急切地喊道:“这把剑重重不祥!名字也取得极差!当初我就不该应帝君的提议为你锻造它!我以后……我以后定给你重新打造一把更好的,听话,放下它好不好?”
原来……是清汲的提议。威越说的都对。可是……清汲却那么喜欢它。他曾经手持战徽,在天河之畔为我舞出那横扫千军、气吞山河的剑势九千。他笑着说,很期待有一天我能用战徽与他一较高下,莫要辜负了赋予它的名字——因为那是我能想起他的证明。
“战徽……”我冷漠地吐出这两个字,指尖划过冰冷的剑脊,感受着其中蕴藏的、仿佛来自幽冥的凶戾之气。“世间文字千千万……为什么,偏偏要叫它战徽?”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猛地闭上了双眼!
一股巨大的恐怖青光骤然自我体内爆发,如同实质的冲击轰然炸开。威越、威越身后的众人,皆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震飞出去。
数道惊恐到变调的声音撕裂了空气:“聂容!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心底一片荒芜的死寂。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竟已无计可施到,只能去迁怒一把承载着过往与承诺的神剑?又或许……是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在这凉薄的世界,终于引我走向唯一的归途——去陪他!
那灭顶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最终将我的视线死死钉在了天帝身上,“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暗中杀了我?”
他是这一切的推手之一,是促成这无可挽回结局的罪魁祸首之一!杀意如毒藤般在心底疯长,却又被更深的枷锁死死扼住——不仅仅因为他是天帝,更因为……他是陪着清汲共同在上界长大、情逾手足之人。他们之间那份沉甸甸的情义,是我无法斩断的羁绊。
天帝察觉到我那空洞却冰冷刺骨的凝视,神色几度变幻,最终,他迎着我的目光,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顿,清晰地送入我耳中:“他要你活!”
这字字如锤,敲在死寂的心上,却激不起一丝涟漪。我置若罔闻,只是拖着沉重如山的战徽,一步步,如同行尸走肉般,朝着那空旷死寂的大殿深处走去。
“聂容!” “停下!”
身后传来焦急的呼喊,数道身影欲冲上前阻拦。我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凭着本能,反手挥动战徽。一道凶戾的青色剑罡呼啸而出,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瞬间将众人齐齐逼退数丈开外!剑罡所过之处,坚硬的地面被硬生生破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如同划开的巨大伤口。
烟尘弥漫中,唯有天帝的身影依旧稳稳立在原地。他眉头深锁,眼神中没有对我的怨恨,也没有廉价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他望着我,声音沉缓,却字字千钧:“你的仙脉,本就寄生却霜而生。如今,他将修为转移于你,所求为何?是要你替他守住这定宁天,护住这万里乾坤殿!你若就此辜负,便是对他不起!纵是死了……又有何颜面去见他?”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我喉间溢出,带着浓重的自嘲与决绝。我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迎上天帝的目光,那里面是视死如归的平静:“他生来便是独一无二的仙脉之神,这天地间,谁有那个本事为他凝神聚魂?而没有他的定宁天……我守来何用?又给谁看?”
“执迷不悟!”天帝低喝一声,身形如电,骤然出手,试图将我擒住。
我猛地回身,战徽剑光暴涨,迎向他劈来的刀锋!刀剑相交,金铁铮鸣,狂暴的法力激荡四射,竟一时难分高下。清汲交付于我的力量磅礴无边,初次驾驭,生涩无比,每一道从我手中挥出的法术都带着毁灭性的光芒,刺目到连我自己都难以直视。
终究……姜是老的辣。一次法力运转的滞涩被天帝精准捕捉,他刀势如鬼魅般切入,一股巨力震得我虎口崩裂,战徽脱手飞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滚落向远处的黑暗深渊!下一刻,一只冰冷的手已如铁钳般扼住了我的咽喉。
天帝的面容近在咫尺,那三小撮标志性的山羊胡因愤怒而剧烈抖动着,他眼中燃烧着压抑了千年的火焰,恶狠狠地盯着我:“老子早想和你打一场!从千年前就盼着!那时看你初登天界,弱得怕是连老子一拳都挨不住!如今倒好,却霜给了你打架的本事,你却把他教你的东西使成这副鬼样子!”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讽和……难以言喻的痛惜:“倘若他此刻就在这里,脸色绝对精彩绝伦!说不定还会觉得,还是老子好——有身份、有地位、还有真本事!不像你……这么笨,总是……让他忧心!”
清汲……他竟敢如此贬低!我心中翻涌起滔天怒意与悲愤。我施展的,不过是连剑势九千十分之一精髓都未掌握的皮毛,更是在这心死如灰、万念俱灰的境地!他能胜我,半分也不奇怪。
可若是清汲在……
他那惊绝天地的剑气,试问这寰宇之内,谁能抵挡?
若是他在,天帝休想占到半分便宜!
若是他在,岂会容许他人这般欺辱于我?
若是他在……纵是天帝此刻杀了我,也是极好!
若是他……真的在……
脑海中骤然浮现那个绝美的身影,他定会眉眼弯弯,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说出那句让我心碎又心安的承诺:“看我给你报仇。”
而此刻,天帝这副骂骂咧咧、状若泼妇的模样,才真真是“精彩绝伦”。那些刚因战徽剑罡退开、又试图围拢过来的仙神们,见此情景,又都默默地向后挪了数丈之远。
咽喉被死死扼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楚。我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呵……选你?你有什么值得选的?天宫后妃一个赛一个水灵,朝秦暮楚……莫非还成了你引以为傲的美德不成?”纵是受制于人,也绝不能输了这口气,我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补上最后一句:“我聂容……是没什么本事。但有一样,至少还强你些许——在我心里,他,始终是唯一!”
这番话本为激怒天帝而发,可最后,我却几乎在他眼中猝然浮现的、那浓重得化不开的怅然若失中败下阵来。头一次,我如此清晰地觉得,当初旁人对我封号那略带嘲讽的解读,放在此刻的我身上,竟如此贴切。甚至……还要加上“无耻”二字才更为完整。
扼住咽喉的力量骤然消失。天帝松开了手,像丢弃一件厌恶的物件般将我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他转过身,负手而立,背影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声音也褪去了方才的激烈,只剩下一种近乎苍凉的平静:“万物各有其道,各司其职。你是痴情籽,自当情之所钟,会拿命去心系一人。而却霜……他是仙脉之神,生来便是敛万物生气,抑万物化妖成魔,肩负滋养天地仙脉之重责。迎仙碑上,万仙名录皆有归属,独独没有刻下他的仙路归途……你可知为何?”
我撑着地面,漠然抬头,望着他僵硬的背影。他似乎不忍看我此刻的模样,微微闭上了眼,声音低沉地揭开了谜底:“那是因为……只要他行事不悖天道,他的仙路,便可由他自己随心镌刻!所以,他应下你的劫,是他自己的决定!你的仙脉与他共生,他留下你守护定宁天,与他亲自守护……并无不同。” 天帝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渺茫的揣测:“我只是猜测……或许于他而言,此劫……并非终点。”
天帝的话语,字字如铁,沉重地砸在死寂的心湖上。我嘶哑着嗓子,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挣扎着问:“你的意思……他……他还有回来的一天?”
天帝缓缓睁开眼,目光与我相交。那素来洞察秋毫、威严深邃的眼中,此刻却盛满了难以言喻的迷茫,如同蒙上了一层浓雾。他看着我,声音低沉而飘忽,更像是在叩问苍天:“你觉得……他会为了你,给自己留退路吗?”
他会为了我……而生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如同清汲消散的流光,缥缈无踪,无人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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