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却如坐针毡。
一股无形的、无法反抗的威压，正从眼前人身上弥漫开来，沉甸甸地笼罩着我。方才我暗中催动仙术，本想以一丝不易察觉的法力去试探对方深浅，结果那点微末仙力如同泥牛入海，瞬间就被一股浩瀚莫测的力量无声无息地碾碎、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我的背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我死死盯着那个鎏金盒子，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紫徽帝君？”
我目光如炬，死死锁住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仙力暗蕴于目，只要他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自然，便能坐实这弥天大谎！
“自己证明自己？”他冰玉般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那双仿佛能洞穿九傲霜幽的眸子凝视着我，竟让我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他顿了顿，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你信，便是最好的证明。”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竟看穿了我心底那一丝动摇！是了，方才那浩瀚如渊、轻易碾碎我试探的力量，绝非寻常仙家能有。众仙口中那位高踞定宁天、执掌万仙仙脉的紫徽帝君，果然深不可测。若非……若非当年就是他亲笔点下那个该死的“候颜飞仙”封号，我也不会在心底如此激烈地诋毁于他。
强压下翻涌的旧怨，我挺直了脊背，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知帝君大驾光临，闯入小仙聂容这方寸梦境，有何指教？” 拜他？休想！正如他所言，左右没有外人看着，这礼数，就免了吧！
对面那位“帝君”对我的无礼恍若未觉，只是目光落在那鎏金宝盒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意味。片刻后，他抬起眼，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里面……封存着一些你我之间的过往记忆。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果然是他！难怪我总觉得识海深处混沌一片，像是被强行抹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能被如此郑重其事地剥离、封印的记忆，怎可能是好事？若是好事，何须拿走？
“不必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决绝与一丝仓惶，“反正小仙不日便要下界，上界的种种……记不清也罢。往事如烟，不必再提。帝君若有旧怨，聂容斗胆，愿与您一笔勾销！若无事……”我强作镇定，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峙，“还请帝君高抬贵手，放聂容这缕神识归位。”
直觉在疯狂叫嚣：此人绝非我能应付！
他闻言，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试探瞬间消散，只余下冰雪般的漠然。他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疏离，仿佛刚才那一丝情绪波动只是我的错觉。“其实看了也无甚大用，转个身，该忘的终究还是会忘。”他指尖轻轻一点那鎏金盒子，盒子瞬间化作流光隐没。“本君寻你，有三件事。”
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天威：
“两件，要你办。”
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冰魄似的眼眸深处，似乎又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声音也随之放缓，却更显莫测：
“一件……你看着办。”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眼前这位是货真价实的紫徽帝君，身份如九重天阙般压我数层，修为更是浩瀚如星海，非我所能窥探。纵使他当年故意刁难，与我结下旧怨，此刻我也只能强打精神，摆出十二分的恭敬：“帝君请吩咐。”
“第一件，”他冰玉般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似一道九霄神雷直劈而下，“解开你给我种下的封印。”
若非此刻身处梦境，神魂无形，我恐怕早已双膝一软，当场跪伏下去！饶是如此，神魂也仿佛被这惊雷劈得僵直，只能傻呆呆地瞪着他，脑中一片轰鸣——我给他种下封印？那个被他随手一个封号就钉死在上界角落末流小仙聂容？这简直比天河水倒灌还要荒谬！他定是在诓我！
“帝……帝君说笑了！”我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您乃紫徽帝君，统御万仙，执掌仙脉！三界六道之中，谁敢在您神魂识海之内种下封印？借小仙十万个胆子也不敢！”
他冰魄似的眼眸深深凝视着我，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梦境，直抵我神魂深处，语气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确实无人敢，除了你！”
我搜肠刮肚，把飞升以来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有这般通天彻地之能，竟能封了这位老祖宗的记忆，而不是趁机捅他一刀泄愤？冷汗无声地浸透了神魂，我只好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干笑：“帝君这话……实在是折煞小仙了。聂容这点微末道行，就算吃了龙肝凤髓壮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帝君……是不是记错了？”
“记错？”他唇齿间碾磨着这两个字，一股冰冷刺骨、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无声地弥漫开来，仿佛要将这梦境空间都冻结。“化成灰，本君都记得！”
神魂感受到那彻骨的寒意，我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仿佛连思考都要被冻僵。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若他所言非虚……那我当初究竟封了他什么？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能让我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去封印的，定是叫他恨之入骨、足以颠覆天地的记忆！绝对不能让他想起来！
“帝君息怒！”我连忙开口，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我们之间……纵有些许龃龉，也绝无深仇大恨！您大可放心！小仙……小仙只是实在想不通！”我努力让自己显得困惑又无辜，“若真是我所为，那……那当时帝君修为通天，为何竟……竟没有反抗？”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愣住了。是啊，一个能轻易碾碎我试探法力的存在，怎会被我封印？除非……那封印本身，就极其特殊。除非……当时的情形，远非我能想象。
他沉默了，那冰雪雕琢般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同样无法理解的、深沉的困惑。
我们都失忆了。
这问题，如同一个死结，悬在冰冷的梦境之中，无解。
原本急切想揭开真相的他，此刻却像换了个魂儿，施施然往后一靠，冰玉般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从容：“你大可慢慢斟酌，本君不急。左右此地是你我梦境，若你不愿醒来……”他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本君耗得起，千年万年，奉陪到底。”
这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耗得起，我可不行！
“那可不行！”我霍然起身，声音因惊急而拔高，“还有人在等我！”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我已转身冲向房门，一把拉开。
门外并非熟悉的仙阙景象，只有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惨白浓雾，翻涌着，吞噬着一切方向。
顾不得多想，我埋头冲入雾中，发足狂奔！冰冷的雾气灌入口鼻，胸腔如同要炸裂般疼痛，脚下仿佛踏着虚空，不知奔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向何方。就在筋疲力竭、几近绝望之际，前方浓雾深处，突兀地出现了一团模糊的阴影。
一线希望陡然升起！我用尽最后力气扑向那阴影——果然，是一道敞开的门扉！
踉跄着冲进门内，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而那个清冷孤绝的身影，正端坐于案后。他缓缓抬眼，那双冰魄似的眸子，如同深渊，深深、深深地将我钉在原地。无声的嘲弄与掌控，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是他！又是他！这该死的梦境，根本就是他的囚笼！
我扶着门框，胸口剧烈起伏，怒意与无力感交织，冲口而出：“放我出去！”
他置若罔闻，目光沉静如水，但那眼神里蕴含的意思却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刻印：解开封印，否则休想离开。没有半分妥协的余地。
冰冷的绝望如藤蔓缠绕上心脏。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既然逃无可逃，那便……谈！
拖着沉重的步伐，我再次走到他对面坐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此刻，必须将条件讲得明明白白，哪怕希望渺茫。
“首先，”我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封印……我可以尝试为你解开。” 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勇气。我死死盯住他，强调着最关键的一点：“但，解开之后，你——堂堂紫徽帝君，需承诺不得为难于我，不得追究过往！” 这是底线！虽知他的承诺未必牢靠，但总比毫无保障强。
对面那位至高无上的帝君闻言，薄唇微启，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淬了冰的嗤笑。他微微倾身，冰玉般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讽刺，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过来：“这一路，貌似……都是你，在为难我。”
这绝对是深仇大恨！我到底做了什么？莫不是……挡了他的道，还是给他戴了顶绿莹莹的帽子？念头一起，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他手边那个鎏金盒子——那里面封存着一切的答案。可“看看”这两个字，此刻却重逾千钧，死死卡在喉咙里，拉不下这张老脸。
如坐针毡！每一息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心底疯狂祈祷：外头随便来个谁，一个喷嚏、一声呼唤，只要能惊醒这该死的梦就好！真给他解开了那劳什子封印，怕是下一刻，我这点微末道行就要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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