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坐立不安地来回折腾,连带着空气都凝滞焦灼起来。终于,案后那位至高无上的帝君也失了耐性。他修长的手指一拂,那鎏金盒子便如活物般落入掌心。下一瞬,他周身清气微荡,竟如踏清风般,径自向门外那片白茫茫的虚无飘去。
“看来,第一件事……” 他清冷如玉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失望,在空旷的梦境里荡开圈圈涟漪,也牵引着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而去,“你并未想好。”
他要去白雾里做什么?
留我干坐着等死?那怎么行。我一咬牙,也化作一缕青烟追了出去。
刚在门边站定,便见外面景象已然不同。那翻涌不息的白雾,竟在他无形的意志下悄然退散,显露出一方清雅静谧的小院轮廓。而他——那位本该高踞九天、执掌仙脉的紫徽帝君,此刻却屈尊降贵地半蹲在湿润的泥地上,修长如玉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泥土。
“诶?你……在干嘛?” 疑惑脱口而出。
他闻声偏过头来。直到此刻,我才惊觉自己竟也鬼使神差地蹲在了他身旁,近得能看清他纤长睫羽上凝结的细微冰晶。方才如何过来的?是走?是飞?全然不知。四目相对,他眼底冰雪初融,映着一点微光,竟无端显得……温和?
“春二月了,” 他的声音褪去了往日的冰寒,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平静,“种你带来的‘碧海云天’。”
碧海云天!这名字如一道暖流冲入脑海!是了,是百花神女当初塞给我的种子!阴差阳错,真是阴差阳错!彼时百花神女以指路为条件,所求不过是让这仙界奇花能在紫徽帝君身侧绽放。谁能料到,兜兜转转,竟是他亲手将这花种埋入土中?命运之玄奇,莫过于此。
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悄然漫过心田,冲淡了恐惧。然而,紧随其后的,却是更深沉的愧疚。若非他赐下神药,问茶此刻……思及此,那些他给我添的堵、设的绊,似乎都在这片新翻的泥土气息中,变得渺小起来。
望着他专注而平静的侧脸,那双曾令我畏惧的冰冷眼眸,此刻只映着泥土与种子的期待。一股冲动涌上心头,驱散了所有顾虑。我下意识地又凑近了些,声音轻得如同叹息:“那个……我现在给你解开封印吧。”
他拨弄泥土的手指蓦然顿住。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他缓缓放下那颗饱满的种子和精巧的小玉锄,沾染了泥土的手指在清冽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干净。他转过身,目光不再是穿透神魂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小心翼翼的探寻,落在我脸上。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脆弱的不确定,却又蕴含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希冀:“我好像……挺喜欢现在的感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新翻的土地,又落回我眼中,仿佛在确认什么珍宝,“就你跟我在一起,种种花,说说话,吵吵架……” 那冰玉般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映着我的倒影,也映着一丝近乎恳求的微光,“我们都别醒……好不好?”
被他这般直白地“挽留”,心头那点隐秘的欢喜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不受控制地荡漾开来。然而“问茶”二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这虚幻的暖意!
“打住!”我猛地向后一缩,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像在呵斥他,更像在警醒自己,“这是梦!是梦就总会醒!你堂堂帝君,怎也这般……不切实际?” 我避开他那双仿佛能将人神魂吸入的眼眸,强迫自己说出更绝情的话:“我在外自有我的天地!待我解开封印,此间种种,你我之间,便再无瓜葛!”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咬着牙迸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再不如此,我怕自己真的会溺毙在他此刻流露的、对我有着致命吸引的孤寂与温柔里。
再不敢犹豫,也再不敢看他。我猛地抬手,掌心覆上他光洁微凉的额间。熟悉的古老咒文在心中无声流淌,仙力如涓涓细流,探向他识海深处那道属于我的印记。
刺目的红光骤然爆发!一道繁复玄奥、由我本源仙力凝成的封印符纹,如同挣脱束缚的游龙,自他眉心激射而出,瞬间没入我的掌心!
封印归体!一股充沛、久违的力量感瞬间充盈四肢百骸,连神魂都为之清透震颤!竟真是我所为!那一瞬,连我自己都惊骇于曾经的“胆大包天”。
光芒散去,我急急看向他。
只见紫徽帝君眼眸深处,仿佛有万年冰川轰然崩塌,无数破碎的光影与汹涌的情绪在其中疯狂翻涌、重组!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时而如寒霜覆面,时而如深情如许,最终定格为一种极其复杂、几乎要将自身都绞碎的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愤怒!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瞬间刺向我!
危险!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在他骤然抬手、那股足以碾碎星辰的恐怖威压即将爆发的千钧一发之际,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身前瞬间竖起最强的仙力屏障,同时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向后弹射!
“不准食言!说好了不找我麻烦的!” 惊惶的喊叫脱口而出,人已跃至半空。
然而,预想中的惊天一击并未落下。
一股沛然莫御、却并非毁灭性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缠住了我的腰身!惊呼声中,我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狠狠拽回,天旋地转间,重重砸进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我们两人一同向后栽倒!
完了!神魂都在尖叫!就在这电光火石、意识都模糊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后脑勺即将撞向地面一块凸起的、尖锐的梦境碎石。
不!
完全未经思考!那只刚刚收回封印、还残留着法力余威的手,如同拥有自己的意志,在身体失控下坠的刹那,本能地、迅疾无比地伸了出去。
手掌垫在了他后脑与那尖锐碎石之间!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从掌心传来!
“嘶——!” 我痛得闷哼出声,蜷缩在他身上,冷汗瞬间浸透了神魂。
预想中的头颅碎裂声没有响起。身下是坚硬如神铁般的胸膛,背后是他紧紧箍住我腰身的手臂。他……似乎也愣住了。
剧痛稍缓,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该死的本能!我龇着牙,没好气地嘟囔:“看……看在你当了回肉垫的份上……我这手,算没白疼……” 试图用抱怨掩饰那不合时宜的心悸。
一片死寂。
箍在腰间的铁臂似乎收紧了一瞬,又缓缓放松。那只刚刚凝聚了毁天灭地力量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迟疑,缓缓抬起,抚上了我的脸颊。
冰冷如玉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战栗,轻轻摩挲着方才因惊惧而绷紧的肌肤。
他仰躺在冰冷的梦境土地上,那双曾盛满愤怒与冰冷的眼眸,此刻却如同破碎的银河,倒映着我惊魂未定的脸。以及剩下一种铺天盖地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茫然、痛楚,和一种更深沉、更灼热的……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砾磨过,带着一种失魂落魄的痴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滴落的血:“我打了你……还疼吗?”
紫徽帝君的温柔以待我自然乐得享受。只是他方才抛出的问题,着实让我面子上有点下不来台。准是他恢复的记忆在作祟——瞧瞧,就算记起从前,也还是欺负我的戏码,偏偏还……打的是脸!
一股子憋闷涌上心头,我没好气地质问:“你为什么打我?”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点自己都没留意的恼意。
“你在下界经久不回,我一时失手……”他目光微闪,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分,这搪塞的意味也太明显了。
糊弄谁呢?我压根不信,眼神便钉在他脸上,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非要看出个破绽不可。
他被我看得似乎有些不自在,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才又开口,语气沉了几分,倒显出几分认真:“你在下界……肆意妄为,我才……” 这一次,话里听着倒像掺了点实情,眼神也稳了些。
可惜,他说的这些,我是真半点印象也无。既然他这么“诚恳”,那我也不介意逗他一逗。我挑了挑眉,故意端出一副洞悉一切的模样,慢条斯理地指点道:“帝君啊,您这扯谎的本事,可差点火候。听着,说谎者,语气要稳如泰山,目光得纹丝不动地直视对方,脸上最好再挂点恰到好处的正经,而且,绝不能被外头的动静分了神……”
然而,我这番“谆谆教诲”显然耗尽了他的耐心。话音未落,他骤然欺身逼近,温热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就压了下来,辗转厮磨,将我剩下的话彻底堵了回去。咫尺之间,他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骤然放大,凌厉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人一时晃了神。我浑身一僵,像根戳在地上的桩子,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脑子里嗡的一声,只余下胸腔里那颗心,擂鼓似的狂跳,一下重过一下,震得耳膜发麻,搅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又强烈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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