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声的尖叫如同平静湖面骤然投下的石块，瞬间，走廊上的所有人都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看看到底是谁如此胆大，敢这么和裴氏的掌权人说话。
姜雾雨认出了来人。
裴玉是是裴家的长孙，裴老爷子名正言顺的长孙。
在裴衍烬出现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裴玉儒雅睿智、谋略远见，是裴家毫无争议的继承人选。
而王清妍，王家的掌上明珠，从小跟在裴玉身后叫着哥哥。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佳偶天成，直到四年前，在海京圈子里从来没有姓名的裴衍烬忽然出现，蛰伏一年后，裴玉一家被裴衍烬从裴氏连根拔起，裴立云夫妻二人一死一入狱，只有裴玉，据说是狼狈逃向国外。
在姜雾雨的婚礼上，她曾经见过一次王清妍。
但彼时姜雾雨刚从被姜明志勒令回国，被迫联姻，只觉得后半辈子一片灰暗，哪有心情去观察这位差点和她成为连襟的王家千金。
“你最好庆幸他逃了出去，否则，你连他的消息都收不到。”
裴衍烬撇了眼王清妍攥着他的袖子，神色冷漠，好像在看地上的蚂蚁。
王清妍被男人这么一盯，才有些找回理智。
她如坠冰窟，猝然收到裴玉的消息，她一时间急得失了分寸，差点忘记，面前这人，可不是那么轻易放过别人的好人，三言两语的挑衅，裴衍烬也会睚眦必报。
王清妍被尚御轩请了出去。
姜雾雨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惋惜。
如此对一个人上心，结果往往是满盘皆输。
裴衍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姜雾雨身后，白炽光灯投下的阴影笼罩了她。
她听见了他的呼吸，染上了一丝急促。
这是生气了？姜雾雨神经紧绷，莫名地不敢回头。
“抱歉，我把自己弄脏了。”低沉的呢喃淌过耳膜。
姜雾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猛地转头，暗含惊惧的目光和裴衍烬两相对视。
男人垂眸看她，瞳仁里闪烁着她看不懂的神色，阴鸷、窒息，还有狂热。
姜雾雨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但嘴上并不想失势，“裴总，别这么矫情，别人不过碰了你一下。”
她装作看不见裴衍烬骤然变得难看的神情。
在姜雾雨转身的瞬间，男人神色苦痛地闭上双眸，轻声呢喃，“求您，惩罚我。”
可惜姜雾雨并没有听见。
路过一家服装店时，姜雾雨突然转头，指了指橱窗里的衣服，望向裴衍烬，“我想试试它。”
这家店拥有专门的贵宾试衣间，里面点心茶水俱全，若是客人不满意，也可以从试衣间直接离开，无需通过店门。
裴衍烬几乎是瞬间神经紧绷，姜雾雨逃跑的猜想几乎是瞬间在脑海中形成。
全身的神经在叫嚣着让他拒绝，霸道地、甚至是毫不留情面地拒绝她的请求，带走她，关起来。
迅速生长的疯狂念头，戛然而止在他听到自己回答“当然，我等你。”的那一刻。
姜雾雨感激地笑了下，迈着轻巧的步子走进了更衣室。
一起离开的，除了那道靓丽的背影，好像还有裴衍烬的全部生机。
他伫立在原地，像是在等待凌迟般的宣判。
如果姜雾雨不见了，他可以打着为她的安危着想的理由找到她。
可是现在，她只是提出去试衣服，他不能阻止她，更不能阴暗地猜想她在欺骗自己。
裴衍烬脑海中的思维纠缠、分裂、消弭。
直到脚步声再次传来，他睁眼，看见姜雾雨站在他面前。
雾粉色的长裙衬得姜雾雨肌肤白的发光，纤细的肩颈，灵动的神色，真实又灿烂。
“你...”裴衍烬欲言又止。
他大口呼吸着，像是终得甘霖的鱼。
“好看吗？”
姜雾雨歪头看他。
表情天真，好像他们并不是被迫纠缠的怨侣，而是从不产生隔阂的青梅竹马。
“好看。”裴衍烬的目光移不开。
衣衫下，他的伤口在痒，在生长，在愈合。
他的灵魂飘在天空上，脚步却稳步地走进店里。
“这里的衣服都包起来。”
零帧起手，毫无征兆，姜雾雨早已酝酿好的一句“谢谢哥哥”就这么卡在嘴边。
她蹙起眉，有些警惕，“你干嘛？”
裴衍烬没有注意到姜雾雨不自然地转换，那双黑眸专注，姜雾雨的声音在他眼里澈诚又虚幻。
“我在赎罪，主人。”
“什么？”姜雾雨没听清。
“没什么。”裴衍烬否认。
邀功并不是虔诚的行为。
姜雾雨并不在意，她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
裴衍烬今天在家办公，对她寸步不离，姜雾雨已经生起了警惕，她刻意喊他出门，又刻意制造两人的分离机会，以此麻痹裴衍烬的神经。
从裴衍烬的反应看来，似乎效果不错。
翌日，姜雾雨又约裴衍烬出门看电影，放着家里价值无数的影音厅不用。
强忍着困意把无趣的泡沫电影看到一半，在一片黑暗中，姜雾雨轻声附在裴衍烬耳边。
“我出去上厕所。”
裴衍烬的耳朵在烧，半边身子僵硬。
黑暗无限拉长了他的焦虑，一些荒诞又令他绝望的猜想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放映片段。
耳边演员声情并茂的台词成了聒噪的喧闹，放映厅里其他观众的欢乐仿佛也成了对他的嘲笑。
直到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裴衍烬，你怎么偷吃我的爆米花？”
姜雾雨含笑的眸子像是天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抱歉。”
裴衍烬意识回笼，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无意识地拿过了放在两人中间的爆米花桶，圆润而金黄的爆米花在他指尖被碾成碎屑。
他曲起指尖，想要隐藏这一丝窘迫。
但姜雾雨说，“我在和你开玩笑的，你可以随便吃。”
再一次，命运颁布了缓刑。
不知不觉，快一个月过去，姜雾雨几乎带着裴衍烬把海京的各大商场逛了个遍。
看着衣帽间不知道何时堆满的购物袋，姜雾雨惊觉，裴衍烬竟然不声不响之间给她买了这么多东西。
他们真的好像一对热恋期的甜蜜情侣，踏足了年少时所有望而却步的地方。
甚至有一次，姜雾雨带裴衍烬去了酒吧。
喧闹的音乐拉扯着神经，光影变化，光怪陆离，让裴衍烬紧张，他甚至开始害怕，面前活生生的人也是酒精和多巴胺制造的虚幻造物。
姜雾雨原本的计划，是将裴衍烬丢在卡座，自己去下面舞池玩上一圈的。
可惜，她却高估了自己。
嘈杂的音乐，以及刺鼻的味道，让她这个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场合的亚健康人类瞬间缴械投降。
心脏乱跳，头晕失控的最后一瞬间，她求助地望向裴衍烬的方向。
好在，男人接住了她。
姜雾雨被裴衍烬搂在怀里，她贪婪地呼吸着裴衍烬衣服上那好闻的香味，腰间紧扣的手臂，都成了一种令她安心的支撑。
她被裴衍烬抱着离开了现场。
夜晚暖黄的路灯透过车窗打在姜雾雨的眼睑上时，她看见同样的光晕泛在裴衍烬的脸上，柔和、无害、专注、赤诚。
那一刻，姜雾雨当真在想，要不算了吧。
她不走了。
裴衍烬身上真的有众多她喜欢的特质，俊美、高智、细心、会照顾人。
可惜，他是个骗子。
而姜雾雨，永远、永远接受不了被欺骗。
*
“你说，是你爸爸得罪了人，所有有人刻意在他运货的时候报复他吗？”
冬天很冷，姜雾雨穿着裴衍烬给她买的绒毛睡衣，面前是温暖的取暖器，她抱着膝盖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仰头盯着裴衍烬敲电脑代码。
裴衍烬手一顿，放弃了在这台二手电脑卡顿时继续输入。
提起裴立新，他清瘦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是这样猜测的。对方应该不是普通人，那些...保镖在追我的时候，训练有素。”
更为具体的，裴立新和彭小丽在下着暴雨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像极了一场意外。
而当裴衍烬被警方通知赶到时，现场却只有彭小丽当场失去生机的躯体，裴立新却不知踪迹。
警方一开始是一口答应，要帮他寻找裴立新的踪迹时，可当裴衍烬再次去到警局时，他看到最重视他的办案队长正对着西装革履的上位者卑躬屈膝。
数十个身高马大的保镖将那上位者的特征挡的严严实实，裴衍烬堪堪看到了那些保镖佩戴者共同的胸章，但也因此付出了自己身份暴露的代价。
之后，那保镖便开始日夜不休地追逐他，动手的姿态，似乎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死活。
裴衍烬九死一生，终于逃到废楼，缓了一口气。
可当他再次重振旗鼓，去之前的家里查看时，却又被蹲点的保镖发现了踪迹。
裴衍烬重伤，但也确认了一个事实，他的对手不图钱、不图物，只图他们一家三口的命。
裴衍烬消瘦但挺直的脊背像一颗被雷击的树，想要安慰的话无从出口。
姜雾雨收回视线，轻叹，“冬天真的好冷。”
窗外的雪夜似乎还要持续很久，她三天两头住在这里，已经对这里比对姜家还要熟悉了。
裴衍烬在姜雾雨走神看着窗外时默默站了起来，顺着她的目光，扫过窗外。
雪花轻薄飘落，和此时抱膝的少女拥有相同的特质，触手可得，但害怕她轻易离开。
蒸腾着雾气的泡脚桶落在地面时，裴衍烬低着头，第一次试图剖开他那被裴立新所不耻、肮脏的内心。
他说，“你可以把这里当成家吗？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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