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郁带着许闻意熟门熟路从医院出来。
许闻意回头看了一眼修得像迷宫一样的医院，感叹道：“幸好有你在。”要不她自己得绕一天才找着路。
宋郁让她走在内侧，带着人拐进一条小路。路两侧种着法国梧桐，枝叶繁茂，绿意遮天蔽日，阳光被叶子切碎，从叶隙中烙到地上。
“这里的小店都很好吃。”宋郁提醒她注意电瓶车。
许闻意道了声谢，继续打量着这条路。这里没有豪华的店面，没有高大上的连锁店，狭小的店拥挤在这条一眼望到头的路上。
店牌老旧直白——王姐家常菜，手工馄饨……每个苍蝇小店里都座无虚席，大部分都是病人家属，他们会提着打包好菜，抬头看眼医院大楼，深深叹了口气便强迫自己笑起来，奔走在祈求康健的路上。
宋郁停在一家面馆前，面馆名为“再来一碗”。
许闻意：“到了？”
宋郁推开店门，示意她先进：“到了。”
饭点已经过了，店里没大有人。老板坐在收银台后，托着脸玩手机。听见开门声，他抬头，看清来人，惊喜道：“小宋，好久不见。”
宋郁点头：“好久不见。”
店长站起来，注意到他身旁的人，问道：“吃什么，还是老样子？”
宋郁偏头看许闻意，许闻意仰着头看菜单，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宋郁：“你想吃什么？”
许闻意看他：“你推荐什么？”
宋郁推荐了他常吃的招牌红烧牛肉面，许闻意点头：“这个就好，我不要香菜。”
“两碗红烧牛肉面，一碗不要香菜对吧，二位稍等。”老板起身，穿上围裙走近后厨。
许闻意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木桌子上整齐摆放两罐调理，她好奇掀开盖子，是辣椒油跟醋。
宋郁倒了杯白开水递过来。
许闻意问他：“你经常来这吗？”
“嗯。”宋郁点头，“之前经常来医院，从医院出来后也没有地方去，就跟个鬼一样游荡，胃里空空的，不想吃东西。”
宋郁笑笑：“有时候眼前阵阵发黑，我想，再不找到东西吃我就要晕大街上了，就误打误撞进了这家面馆。”来的次数多了，也就认识了。
许闻意敏锐捕捉关键词，经常来医院？她刚想问宋郁是身体不适吗，为什么经常来医院，为什么对医院周边这么熟悉？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上面的老板抢先一步。
老板放下面：“面来了。”
“小宋，真的好久没见你了。”老板熟稔地问话。
宋郁又不自觉掐自己的手，默一会儿才回答：“病好了，就不常来了。”
桌上两碗面热气腾腾，隔着腾升的热气，许闻意察觉到自己从未了解过宋郁。
两人离得那么近，却离得那么远。
老板乐呵呵道：“病好了才好，健健康康才是最好的。”他的实现又落到盯着宋郁的许闻意身上，试探问道：“女朋友？”
宋郁没有否认。
许闻意直起腰，本能地想否认，但又想到与宋郁假情侣的约定：“你好你好。”
见两人的反应，老板了然于胸。
“哎呀，光顾着聊天了，来尝尝我们店的招牌。”店长十分贴心给两人拿来筷子，“辣椒醋随便加。”
青花白瓷碗中，面条根根分明，红褐色的汤汁浓厚醇香点缀几颗翠绿青菜，牛肉肉质鲜嫩沉甸甸压在面条上。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立即勾出许闻意的馋虫。
“两位慢慢享用，有事喊我。”老板告退。
许闻意端起调料的辣椒油，放到鼻前嗅嗅，像小狗一样。
她很满意这个辣椒油的香味，刚拿起小银勺，就听见对面宋郁淡淡道：“医生说忌辛辣。”
无辣不欢的许闻意瞬间蔫了，她双手合十，抬眼可怜巴巴看着他，祈求道：“就一点，一点点。”没有辣味的人生将是无聊的一生。
“不行。”宋郁难得强硬。
“求求你了，宋郁，宋大帅哥。”许闻意抬手，大拇指和食指伸出在眼前比量，“真就一点点。”
宋郁拿她没办法，妥协道：“就一点点，你的嗓子还哑着呢。”
许闻意清嗓，嘴硬道：“没有啊，没有哑。”
如愿加到辣椒后，许闻意拿起筷子，均匀的拌开。她今早没胃口，吃的小包子早已经消化干净，现在胃里空空如也。
许闻意迫不及待挑起一筷子，味道出乎意料的好，面条劲道，汤汁醇厚鲜香，她眼睛亮晶晶，像在太阳下的玻璃球般。
“好吃！”许闻意冲宋郁比大拇指。
“喜欢就好。”
许闻意埋头苦吃，二人一时无言。
法桐树下传来小孩嬉戏打闹的声音，许闻意瞬间被吸引注意，循声看去。
一个小男孩追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有些生气，突然停住，大喊：“你来晚了，我生气了！”
小男孩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低着头，手指缠着衣角：“对不起，我忘记了时间。”
“哼，我们约定这里见面……”
“我们约定在这里见面。”公园里，小小的许闻意坐在秋千上，一个小男孩站在她身体推动秋千。
“宋郁，明天六点要来。”许闻意刚从一本书童话书里学到一个词语，“不要毁约啊。”
那时的宋郁跟个糯米团子一样，说话声音小小：“我知道了。”
“许闻意？”宋郁连喊她好几声都没反应，最后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回神，汤要滴到衣服上了。”
“啊？”许闻意被响指从回忆里拽出，低头，桌上的汤汁流到边缘，此刻摇摇欲坠。
宋郁抽纸递给她：“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许闻意擦干净，反复检查自己衣服有没有暗遭不测：“没什么，想到小时候一些事。”
“小时候？”
“嗯。”许闻意将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你小时候怎么突然搬走了？”
许闻意依稀记得那是个八月底，天气阴沉沉的，仿佛在酝酿一场大暴雨。
幼儿园放学后，她兴冲冲赶往约定的地点，必经之路上有凌霄花枝，花期将过，残花落了一地无人清扫。
许闻意像是遇到宝石般捡了一朵又一朵，她笃定宋郁会喜欢。然而，她在秋千上等到天黑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然后我让我妈带我去找你，到你家门口时，邻居告诉我你们搬走了。”
许闻意浅浅笑着：“那时候可伤心了，明明前一天说要永远在一起不分离的。”
宋郁有些惊讶的看着她，问：“你认出我来了？”
许闻意目光移开，看着窗外的小朋友，心虚道：“一开始是没有的，后面我妈跟我说，我才想起来，抱歉。”
宋郁：“不用抱歉，毕竟快二十年了。”遗忘是正常的。
宋郁：“当年因为外婆病情恶化才搬走的。”
外婆转到大医院医治，父母无暇顾及宋郁，他成为一块烫手山芋，从一个亲戚辗转到另一个亲戚家。
许闻意小心翼翼地问：“那外婆现在怎么样？”
“去世了。”宋郁语气依旧是平淡的，“在我七岁那年。”
许闻意真想给半分钟前的自己两个耳光，问出这样一个悲伤的问题，慌乱道：“抱歉，我……”
筷子被她打进碗中，溅了一手油。
宋郁抽出几张干净的纸递给她，说：“许闻意，不用对我说抱歉，生死分离是常事。”
他偏头看见树下的两个小朋友和好，手牵着手玩起游戏。
许闻意攥着纸巾，沿着他目光看去，恍惚一瞬。宋郁早已不是儿时总追在她身后爱哭爱闹的小孩了，两个人之间隔了近二十年的光阴。
许闻意收回目光，慢吞吞的擦拭手指。
手机屏幕亮了，是王凌寒的消息，问许闻意怎么没来店里，她还给开心带了礼物。
许闻意打字回复，说后天再带开心去店里。
“我先替开心谢谢你的礼物。”她敲完这几个字便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喃喃自语道：“今天还没带开心出来遛遛。”
宋郁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轻轻叹了口气：“先吃饭，吃完我回去遛。”
.
许闻意开门，宋郁在她身后手里提着她的药。
开心听到动静里面支棱起耳朵，起身兴冲冲扑过来，许闻意闪开，怕把感冒传染给小狗。
开心扑空了也不难过，又围着宋郁打转。
宋郁把药放在茶几上，嘱托她吃药：“这个一天两次，这个一天一次，这个……”
许闻意瘫在沙发上，眉梢挂着一抹笑意：“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按时吃的。”
“不要忘记了。”宋郁起身又给她倒了杯水，然后询问开心的牵引绳在哪里。
许闻意光着脚在家晃了一圈，从阳台角落找出：“开心，你有叼着它乱跑。”
宋郁接过，她又递给一个蓝色小包，里面是开心的捡屎工具。
临出门前，宋郁突然说：“感冒了，不要光脚了，地上凉。”
门砰的一声关上，许闻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观察这么仔细。
“开心真的是一点不留念我。”她躺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小没良心的。”
许闻意上午睡多了，此刻精神抖擞，三瓶吊水打下去，眼睛也不疼了。
她解锁手机，点进自己短视频账号，如常查看后台消息。
大部分都是粉丝评论。
许闻意随意滑动几下，都是开心好可爱，开心一看就是想跟着我回家之类的话语。
她挑了几条回复。
直到许闻意翻到一张截图，图片上是两个人的影子，她当然认出来了，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是宋郁的。
评论问道：小意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以往只有你一个人的影子的。
许闻意点开回复，打了一行字后，手指悬空在发送上迟迟没有按下。
她叹了口气，又删掉所有，把手机扔到茶几上，托着下巴看着阳台。
阳台偶然传进几声狗叫，是开心的声音。
许闻意：薛定谔的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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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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