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双紫莹莹的眼睛盯着，桓宇生没再说话，只是纵容。
希恩不太喜欢穿鞋，他在家里总是赤着脚丫，外出时才会穿上自制的草鞋，他嫌集市上卖的鞋子不够柔软。
鞋子由晒干的草藤编织，鞣进樱红的花瓣，绑带在脚踝上勒了一圈，再微微陷进小腿肚里，两只都打了个漂亮的小蝴蝶结。
希恩迎着夜风，踏进森林，窈窕的剪影吻过柔软草地，惊动一片萤光，宛若梦境。
桓宇生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一直黏在希恩身上，刻意保持距离，时不时驱散一些喜爱捣乱的小精灵。
他看着他的小人鱼沐浴在星光里，穿梭在森林间，踏着轻盈又欢快的步伐，追随潺潺水声越往越里。
他们下午走过这段路，但在朦胧夜色下更别具一番风味，圆月高悬，银霜满地，他差点儿将这幻视成华美圣洁的婚礼殿堂。
裙摆瀑布近在咫尺，希恩顿住脚步，选了一处水流较缓的支流下水。
他解开草藤结，双腿浸入水中，漾开阵阵银光熠熠的涟漪，腰身往下生出鱼鳞鱼尾，似拖曳一袭漂亮的轻薄蕾丝纱裙。
扑通一声，小人鱼跃入盛满繁星的水中，向着壮丽喧嚣的裙摆瀑布游去。
桓宇生不由得担心，那些被水冲下的石头，枯枝，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会不会划破他的鱼尾巴？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条银鳞鱼尾并非孱弱的，稍加撕扯就会破烂的布料。
而是一柄冷银色的刀刃，直直劈开汹涌直下的水流。
水声轰鸣，白沫四溅，鱼尾破开湍流，在磅礴的交响乐中奏响独属于小人鱼自己的最强音。
他在逆流而上。
眨眼间，希恩已来到十米高，流水更急，地势更险，他不仅在对抗每码都在加压的水流，还有碎石和枯枝组成的凌乱箭雨。
啪——
桓宇生的心跳停了半拍。
直径半米的枯枝直直坠落，正巧擦过鱼尾，锋利的尖端蹭出一抹猩红，又很快随着水流消失不见。
希恩的动作明显没有之前灵敏，他的速度放缓，被水流冲下数米，似乎已经失去了力气。
“宝宝，不要勉强！”桓宇生跳入流水，张开双臂，已经做好接住他的打算。
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小人鱼的鱼尾重重拍向一侧的岩壁，瞬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口气追回了刚刚下坠的高度。
希恩仍在往上。
桓宇生只能在最底下高高仰起头颅，一直注视着那条漂亮的亮晶晶的鱼尾冲上星河。
二十米，二十五米，三十米……
黑沉沉的夜里，只看见那银白的鱼尾在空中一闪一闪。
一直到最顶端。
鱼尾拍水，小人鱼高高跃起，背后是繁星，圆月，底下是山峰，飞瀑，带起的水珠似宝石般闪耀，再用天鹅绒和玫瑰画框一框就是有价无市的传世名画。
希恩做到了。
他终于攀上了裙摆瀑布。
没有什么无形的墙壁阻拦，他似一颗星星划过夜空，鱼尾化作双腿，轻轻落进山顶的花丛。
新绿嫩草，小白雏菊，还有提灯小精灵在飞舞。
希恩好奇地观察四周，水声哗啦不止，源头却是一樽神像。
银瀑倾泻而下，好似这座神像迤逦而下的裙摆，难怪这座瀑布被岛上的人唤作“裙摆瀑布”。
这樽神像不知在这里存在了多久，灰白大理石遍布青苔，半边面容被毁，只能从身形和装束依稀看出这是一位男性。
掠过神像，希恩往下看去，眼前一亮，他似乎找到另一座双子洞在哪里了。
“线索在神像背后，神像在瀑布背后。”
桓宇生又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他背后，嘴里念叨着他曾经告知巨魔的地下城情报。
“神像背后是那座教堂。”希恩说着，打了个喷嚏，水珠沿着软塌塌的发丝滑落。
从神像后往山下望去，正是希恩此前常去的教堂废墟，如今那里突然被什么招待玩家那种冒险者的诡异教会所占据。
“我原以为这句话只指向一座地下城，没有想到是两座，多亏你执意想攀瀑。”桓宇生轻笑，从他的挎包里扯出一条柔软的毛毯，盖上小人鱼游泳后湿漉漉的头发，又搓又揉，“宝宝，你开心一点了吗？”
希恩从桓宇生手里抢过毛毯，扯住两侧一角，往下一拉，藏起自己的脑袋，闷闷应了声嗯。
“桓宇生，那座教堂是谁的？”希恩很快换了个话题。
“圣土教会，信奉远征女神……塞莱斯特。”桓宇生回答。
不知是否是希恩的错觉，他隐隐听出桓宇生语气里的不屑。
“明天就去？”希恩有些急躁，“你得陪我。”
“宝宝，先别急，你在流血。”桓宇生指向他的大腿一侧，那处变作鱼尾时被枯木划出狭长一道伤痕，现在还在汩汩流血。
希恩全然未觉，他沉浸在成功攀瀑和找到新线索的喜悦中，一点点的擦痛不算什么。
桓宇生却如临大敌，蹲下身替他抹上最高级的治疗药水，接着又是拦腰一抱。
希恩前几次还会因此大叫，现在也说不上习惯，他只是默默用毛毯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宝宝，好可爱。”桓宇生抱着他的小人鱼，享受怀里的体温和重量，柔声感慨，“好乖。”
“别太过分！”希恩恼道，“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变态……”
桓宇生听出他的转折：“但是……？”
希恩想起洞穴里的恐怖回忆，轻声道：“但是你好像和其他玩家不太一样，没有……”
没有把他当作一件随时可以消耗的物品。
在他流泪的时候，这人没趴在地上翻找珍珠。
在他流血的时候，这人也没张着嘴大口吮吸。
比其他玩家稍微好一点点，也就一点点。
“宝宝，你能和我说说，其他玩家做了什么吗？”桓宇生的声音听上去冷了许多，“当作是我陪你的奖励。”
希恩本想用“以后再说”糊弄过去，但代价很有可能是耳鳍或者鱼尾遭殃，相比之下，交代他的噩梦显然更加划算。
希恩没有刻意假装自己是一个遵循游戏程序的NPC，他讨厌原本的那些游戏剧情。
噩梦里的他总是在加入玩家队伍后被当作牲畜宰杀，人鱼肉吃一口能免死，人鱼鳞抠一片可以锻造极品装备，人鱼血喝一滴比顶级品质的生命药水效果都要好。
他或许加入过一支曾经试图攻略【隐秘银瀑双子洞】的小队，他被绑上了机关，机关触发后他就被困在了岔路尽头，结局也是死亡。
可就算那支小队成功突破了【隐秘银瀑双子洞】，他们迟早会走到对抗异神入侵的剧情，那时候希恩又会因为被推出去当作挡箭牌而死。
“我不喜欢原本的剧情，也不喜欢玩家。”希恩踩了踩桓宇生的小臂，强调道，“我不喜欢玩家。”
桓宇生一直沉默地听着，没再说什么令他羞恼的话。
希恩被轻轻放进他心爱的小床，月光从小窗洒进，照进桓宇生的脸庞，灰黑的眼眸阴冷狠厉，深处似乎酝酿着沉积已久的情绪。
桓宇生好像在……生气？
为了他的遭遇吗？
还是……
“唔！”
耳鳍上的一记噬咬让希恩眼角泛出泪花。
“你做什么？！”
桓宇生俯身压上，一手扣牢他的肩膀，一手捻住耳鳍的软膜，指腹摩挲底下清晰可见的血丝。
“宝宝，你留着那些痛苦的回忆做什么，为什么偏偏被忘掉的是我？”
桓宇生在发怒，膝盖径直顶进对方腿间，杜绝希恩逃跑的可能，再咬上耳鳍，“我替你清理耳鳍，我送你珠宝首饰，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呜……”希恩被咬得疼了，一巴掌扇过去，红着眼睛瞪他，“滚开。”
脸上泛红，些许刺痛让桓宇生冷静下来，他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希恩，似乎想要讨到一个答案。
“我不认得你，你喜欢的希恩才不是我！”希恩愤怒地踹向桓宇生的腹部，他一激动就容易落泪，眼眶里泪水打着转，随时可以掉下几颗珍珠。
“你就是希恩，我不会认错。”桓宇生躲开柔软的进攻，翻身下床，后退到墙边，藏进浓厚的阴影里，拉开到最远的距离，“宝宝，抱歉，我太喜欢你了，我一直都喜欢你，我也想得到你的回应……”
“就算你之前和我结过婚，你怎么知道有关你的回忆就不是痛苦的？”希恩冷冷地打断他肉麻的告白。
桓宇生不说话了。
希恩看不清他的表情。
“抱歉。”桓宇生又说。
希恩恶狠狠瞪向那片阴影，直到他撑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才意识到桓宇生很早就走了。
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今晚可以睡一个无人打扰的觉。
希恩闭上眼睛。
“你很难受，我认为不能再继续探索。”
“宝宝真聪明。”
“宝宝，不要勉强！”
“宝宝，先别急，你在流血。”
“宝宝，抱歉，我太喜欢你了，我一直都喜欢你，我也想得到你的回应……”
桓宇生的声音在脑子里飞旋。
他的枕头也硌得慌，因为他不知不觉又流了一枕头的小珍珠。
“讨厌的玩家……”希恩发出若有若无的梦呓，“不是玩家的话多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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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隐秘银瀑双子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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