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鱼看见他了。
他眼眶很红，眼泪水在里面打转，声音都在颤抖，一句句地叫她的名字。
“池清鱼，池小鱼，小鱼，你看看我。”姜昱驰一直喊她，双手在两侧悬空，很无措。
池清鱼眨眨眼，刚刚因为初中的事情浮上来的恐惧淡下去了，只留下剧烈的恐慌的心跳声，她看着姜昱驰，仔细地回想，努力听清他的话。
姜昱驰吸了吸鼻子，很狼狈地抬手擦了擦眼泪，又问她：“我们回去好不好？”
你为什么要哭呢？
你的眼泪那么珍贵。
“姜昱驰。”
池清鱼看了他一会，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轻轻喊他的名字，像婴儿第一次学会说话，话音生涩，不成调。
“嗯？”姜昱驰没听清，小心地问。
“姜昱驰。”池清鱼嘴唇微动，又重复一遍，声音更大了些。
姜昱驰心脏落了一拍，牢牢盯着她，生怕抓不住这阵风了：“小鱼，是我。”
池清鱼抬起头，幽亮的眸子看着他，一眨不眨，又唤了声，尾调在发抖：“姜昱驰。”
姜昱驰心间刺痛阵阵，所以他更温柔地回答了：“我在，我在。”
池清鱼吸了口气，这次是更上扬、更肯定的语气：“姜昱驰。”
好像这个名字突然变成了确认她存在的桅杆，她死死抓住，是在学会浮上水面呼吸。
她一直喊，姜昱驰很有耐心地一直回，势必要让她能够确认自己是存在的，自己在她身边。小小的房间角落，水泥墙的灰色，池清鱼抬起眼，被冷汗打湿的乌黑刘海撇在额头上。
所有的情绪反扑上来，整个世界再次回到她的感官里，池清鱼眼睛一眨，眼眶一下子湿润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无声地掉眼泪。
姜昱驰顾不上姿势的别扭，连忙凑过去把池清鱼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轻轻地顺着她的发尾拍她的背，呼出口气。
“没事啊没事，没事了，想哭就哭出来，我在这呢。”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所以发生了什么都没有关系。”
“我们小鱼最勇敢了，对不对？”
他轻声细语地说话，怀抱里很温暖，成为池清鱼的避风港。
池清鱼放下抱着膝盖的手，扑到姜昱驰的怀里，攥着他的西装哭，本来没什么声音，越哭越大声，像小兽无力的嘶吼。
她不想想起来的，不想被夺走现在很幸福的生活。
姜昱驰愣了下，然后更紧地把池清鱼抱进自己怀里，听到她的哭声心疼得都要碎了，僵硬地拍着她的背：“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
池清鱼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眼泪那么多过，事实上她从于清丽走后就没在别人面前哭过了。但刚才她看见姜昱驰为自己流眼泪，一下子积攒的委屈都冒出了头。
哭了能有十几分钟，她缓过神来，眼睛都哭肿了，从姜昱驰的怀里抬起头来。
姜昱驰胸前的衬衣被浸湿一大块，池清鱼看见了，理智回笼的她后知后觉抱歉，指了指他衬衣上的湖泊。
池清鱼又吸了吸鼻子，小嘴一瘪，睫毛扇动，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掉下来。
姜昱驰顺着她视线看了眼，连忙说：“没事没事，别管我，我等会回去用吹风机吹一下就好了。”
池清鱼把眼泪憋回去，觉得脸都哭僵了。
姜昱驰看着她哭得跟小花猫似的，又心疼又好笑，伸出手把她脸上的泪痕轻轻擦了下。
“变成小花猫了呀。想回去了吗？”他轻笑了下，问。
池清鱼感受到指腹触碰到脸颊的粗糙，想起来自己出来的目的，和晚上的艺术节。她又抱起了膝盖，把视线投到灰灰的地面，抽泣了下：“没买到……”
姜昱驰也是没想到她那么伤心了第一先想起的还是这个，哭笑不得：“王枝芝已经买了拿回去了，就是没有找到你，大家都特着急。”
池清鱼闻言松了口气，但还是没动弹。
姜昱驰腿都蹲麻了，站起来龇牙咧嘴了会，然后背对着池清鱼单膝跪地蹲下，手朝后，说：“上来，背你回去。”
池清鱼在原地揉了揉脸，把眼泪都擦干，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她走到姜昱驰的面前，摇摇头。
她又不是腿受伤了，不需要背。
于是姜昱驰站起来，还是小心翼翼地，说话都怕吓到她了：“那我们走吗？你有没有好一点？”
池清鱼抿抿唇，点点头，顶着一张哭得通红的脸转身走了。
一直到回了教室，姜昱驰也没敢问池清鱼忽然如此崩溃的原因。
但他觉得不是因为池清鱼的爸爸，是其他的人。
王枝芝她们见到池清鱼回来了，赶紧跑到教室门口来迎接他俩，王枝芝看着她还没消肿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头，眉毛一皱：“怎么了呀，刚刚不是让你在校门口等我吗？去哪了……怎么还哭了？”
化妆都就差池清鱼了，李依然也一直在等，看见池清鱼哭了，又看见跟着她走回来的姜昱驰，眉毛一扬，责问：“姜昱驰！是不是你把人家搞哭了！欺负女生，不要脸！”
姜昱驰平白无故被扣了帽子，无奈地耸耸肩：“不是我，少说两句吧，让她先进去休息会。”
他在李依然身上看到了某个故人的影子，倍感头疼。
池清鱼对他们摇摇头，轻声吐出没事两个字，脚步虚浮地晃进班里，坐到化妆师面前了。
王枝芝看着姜昱驰，正色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姜昱驰叹了口气：“我是真不知道。”
他也很想知道啊，但是这个样子怎么敢问。
-
化妆师化到最后一个人已经很疲倦了，三下五除二地就给池清鱼化好了，把她脸上哭过的痕迹都遮得很严实，除了微红的眼眶。
王枝芝走过来，手按住她肩膀上，看着镜子里的池清鱼，被惊艳了下。
她平时都有刘海在头上盖着，今天因为要表演所以化妆师都统一给他们编发了，刘海梳到了脑后，露出池清鱼光洁饱满的额头，巴掌大的脸上是精致的五官，清冷美人的长相。
“池清鱼你好漂亮啊——”李依然坐在旁边的课桌上，腿晃来晃去的，代替王枝芝说了惊叹的话。
剩下那个胖胖的女化妆师在旁边收拾化妆品，插嘴道：“对啊，这姑娘是真好看，我化妆都没费啥劲，给她上个口红就足够漂亮了。”
池清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化妆凸显了她的眉眼，她在里面看见了妈妈的影子。
刚流过太多眼泪的心是木木的，所以她没有什么表情，心脏像被攥住了，没有因为他们的夸奖而高兴。
“快去换衣服吧，等会就要去演播厅集合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啊？”班级里的人基本都去食堂或者去演播厅了，李依然催促了句。
王枝芝这才想起来：“对哦，要不我去给你打来？”
“我买了。”正当时，姜昱驰出现在教室门口，手里提着刚从食堂打来的饭，还贴心地买了瓶牛奶。
化妆师东西收完了，李依然嘴很甜地和她说辛苦了。准备走的时候就听见了姜昱驰说的话，走之前调侃了句：
“哟，小男朋友那么会心疼人呢，不错不错，比我那个年纪的男生好多了。”
说完就扬长而去了，王枝芝和李依然在背后默契地交换了一个兴奋对视的眼神。
姜昱驰摸了摸鼻子，同手同脚地走到池清鱼在的位置边上，看见化了妆的池清鱼后又是一呆。
池清鱼没在意化妆师的话，很自觉地把姜昱驰手里的吃的接过来，说了谢谢。
池清鱼还没从刚才的事情里走出来，做的一切动作都只像是机械地重复，也不如平时那么灵动。
姜昱驰倒是熟悉这样的她，因为之前池强不给她生活费她去打工那段时间也是这样的，疏离地把自己封在壳子里。
他也顾不上其他人的调侃了，很怕池清鱼又变成那样，在她打开口袋吃饭的时候拉了个板凳到她旁边坐下。
“池小鱼。”
池清鱼在那里安静地扒饭，小兔子一样吃得慢吞吞的，平静的眼眸看了他一眼。
“今天怎么了？可以跟我讲吗。”姜昱驰小心地问。
池清鱼这会把自己封闭了，剧烈释放过情绪后就变得很钝感，任姜昱驰怎么问都是摇头。
姜昱驰见没办法了，也不再烦她，在旁边静静地看她吃东西。
“哎姜昱驰，你先和我下去呗，你站中间，要去给大家再排一下位置。”李依然本来无意打扰他俩，但是看见离演出开始的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了，还是喊了句。
姜昱驰答应了声，把西装扣上遮住衬衣的湿痕，站起身来，先和池清鱼讲了句：“那我先走了？待会集合的时候见。”
池清鱼点点头，眼睛已经没有那么红了。
李依然在旁边碎碎念：“行了行了又不是要分开好久，搞得像我棒打鸳鸯拆散你俩一样，真腻歪……”
“快走啊，啰里啰嗦。”姜昱驰提高音量掩盖她的话音，催着她走了。
池清鱼简单地吃过饭，王枝芝就推着她去杂物间换了衣服和鞋子。
高二七班准备的礼服是a字版型，上半身有点裹胸的设计，薄薄的纱状长袖，不大的白色裙摆有亮片，不会很约束正常走路，但是还是让池清鱼很不习惯。
纤细的腰身束进裙子腰线，背后是露背的，白嫩的皮肤外绑上白色丝带，简约的蝴蝶结从后颈处垂在裸露的皮肤上，得体又不失优雅。
把池清鱼衬得特别好看，王枝芝看着她都呆了，a字的版型让她清冷气质更加突出，束腰还多了成熟女人的气息。
她发誓，这是她见到把这身裙子穿得最好看的人。起码她穿着就是普普通通的，但是池清鱼穿起来就像要出席晚宴的千金。
无异于昨天开幕式见到穿灰西装的姜昱驰。
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王枝芝内心感叹。
池清鱼浑然不觉，踩上配套的两厘米银色小高跟鞋，一下子不会走路了，扶住了旁边的墙体。
“哎我扶着你，习惯一会就好了。”王枝芝赶紧过去搀扶着她。
池清鱼着实习惯了好久，走到集合的广场上时才稍微适应一点，她想起来之前经常看小姑穿更高的高跟鞋也能健步如飞，没想到那么难穿。
成为大人真是非常辛苦。
到了集合的地方，所有班都排成两列等着一起入场，男女各站成一列。
这种文娱活动一向是副班主任宋菊华负责的，她这会穿着百年不变的花裙子在高二七班队列前面，看见她俩，挥挥手。
“王枝芝、池清鱼！这里！”她呼唤。
两人走过去，班里不少的人看见池清鱼都是一阵惊呼，特别是从来不吝啬于夸奖的女孩子们，就差把池清鱼吹捧到天上了。
但她的确是非常耀眼，连宋菊华都夸了几句。
池清鱼现在心情平静了，但是乍一下被那么多人夸很不习惯，恨不得钻进地里，连忙走进队伍里自己身高适合的位置藏起来。
“池清鱼你好漂亮。”旁边站着的是和她身高差不多的宋一楠，他本来就白，化完妆后脸瓷白瓷白的，很滑稽。
池清鱼垂着眼，没搭话，试图当缩头乌龟。
“你站后面去，我要站这里。”忽然，少年晴朗明亮的声音闯入耳膜，还装模作样咳嗽一声。
池清鱼余光打量过去。
宋一楠摸不着头脑：“姜昱驰你那么高站这里干什么。”
“我站中间，等会好排练一遍，懂不懂。”姜昱驰理所当然地说，把宋一楠赶到后面去了。
池清鱼刚刚的紧张和现在的紧张不是同一种，现在这一种带着心跳加速的余震。
姜昱驰站到她旁边，整个人都舒坦了，他早早就看见了走过来的池清鱼，惊艳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少。
但他不想让别人站在这样的池清鱼旁边。
他手放在裤缝上，队伍站得很近，姜昱驰悄悄地用小指勾了一下池清鱼的手。
池清鱼转头看他，化了淡粉色眼影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最纯粹的宝石。
好漂亮。
姜昱驰张开嘴对她做了这三个字的口型，笑着的眼里揉着星光，整个人都在为她倾倒。
池清鱼害羞了，抿抿唇，嘴角上扬了下，把头撇开。
好奇怪，别人夸她她只想跑，可是姜昱驰夸她，她只觉得一颗心完全按不住了，砰砰砰地像要跳出来。
姜昱驰也在那边笑，心情好了很多。
他这一刻觉得就算池清鱼不跟他说发生了什么也没关系。
因为他会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去找到她。
这是少年这短短一生遇到的最珍贵、最想守护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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