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鱼来了!”李依然跳起来喊了声,过来死死地挡住了班门口,不让池清鱼进去。
“别让她进来,我们马上擦完了!”里面王枝芝和黄莺飞不约而同地吼了声。
织水县的今天是一个濛濛秋雨的清晨,雨下得不大但是足以让世界都掉进雾里,池清鱼站在那里,异常地平静。
她站在那里。织水七中的初一十二班门口。
“哇啊她来了她来了。”
“珍珠说的就是她呀,我看她也不像什么好人,平时臭死了。”
“我之前坐她旁边,老是一股鱼腥味,真的特别难闻。”
“听说她家就是卖鱼的。”
“对,我去她家买过鱼,她爸看起来也是脏脏的,啧,去了一次都不想去第二次了。”
“哎哎,珍珠不是说,她还偷窥吗?”
杨珍珠在初一就是一个小太妹了,这会翘着二郎腿,在座位上低着头涂着指甲油,刺鼻的味道对她而言是种新潮的象征。
她听到大家在讨论了,也看见了在门口停住的那个小小的,瘦瘦的,剪着齐耳的学生头的池清鱼。
池清鱼攥紧了书包带子,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杨珍珠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把她在和其他人讨论的小姐妹潘婷婷叫过来:“婷婷快来我跟你们讲。”
“她呀,我昨天去菜市场买鱼,还和周帆在一起呢,”
周帆是她新交的男朋友,初一九班的小混混,混出了点名堂,很多班的同学都被他“威慑”过。
大家装模作样地起哄一声,眼底有小小的畏惧和仰慕,等着杨珍珠的后话。
杨珍珠终于涂完了最后一根手指头,艳丽的红色里她讲:“我们杀鱼的时候,就看见她蹲在她家鱼店那个角落里,特别吓人,就瞪着个眼睛偷摸看着别人。”
“我还看见她后面悄悄跟在别人后面,偷偷摸摸不知道干什么。”
“你们说这不是偷窥是什么?简直就是偷窥狂!”
“天呐好可怕。”潘婷婷闻言捂住嘴,夸张地惊呼。
“这也太变态了,平时也不讲话,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啊?”杨珍珠小姐妹团里的一个女生丁美纯温温柔柔地说话。
班里不知情况的同学听了这一嘴,差不多已经坐实池清鱼是个变态和偷窥狂的名号了,都窃窃私语起来。
人性的恶有时候在心智未成熟的时候轻轻一揭就会展现出来,何况这些才刚十一二岁的小孩尚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他们只会追捧学校里那些看起来“成熟”的孩子,像一味地模仿大人。
池清鱼攥着书包带子,认真提口气,快速地从班级门口走进了班,她把书包塞进桌肚里。
旁边的同桌刚刚听说了她的事,这会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捏着鼻子,把自己的课桌往旁边重重一挪。
“咔呲”一声,池清鱼的初中,刚失去妈妈一年的初中时代,从那一声开始出现无法缝补的天裂。
她咬着嘴唇,血腥味钻进喉咙里,小小年纪已经知道了什么叫怒不可遏。
随着班里大姐大杨珍珠的孤立,她度过了黑暗的初中三年。杨珍珠坚信池清鱼那天就是在偷窥自己,说不定还想伺机抢走周帆,于是经常教训她。
此类教训包括但不限于放学找人堵她、丢她的书包和衣服、把她的书本画脏、以及心情不好了就会带着人把池清鱼堵在厕所里揍一顿。
池清鱼没办法反抗,那时候于清丽已经离开两年了,她还在自我应激创伤里,又被池强一直逼问于清丽的去处,短暂地患上了比之后严重很多的失语症。
所以她也没办法辩解,辩解蹲在角落不是偷窥而是保护自己,辩解跟在他人身后是因为觉得那个人很像妈妈。
池清鱼能做的只有铆足劲学习,硬生生成为了织水县教育最差的初中里那年的中考前五名,进了织水一中最好的理科班。
以及把被搞脏的衣服书包仔仔细细地搓干净,从来不穿着校服校裤干家里的活。
而现在。
「池清鱼是偷窥狂、变态,不检点。」
红色的漆字,时隔相安无事的一年多,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声音和痛苦再次出现在她世界里。
李依然晃来晃去地卡着门,就差跳起来遮住她视线了:“你别看啊,等我们待会找老班查监控,一定要把人揪出来。”
池清鱼那一瞬间被恐惧紧紧地攥住心脏,一如昨天下午重遇杨珍珠的时候。她很不想失去现在这群善良温暖的人,却无法不去想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传言不再靠近她。
她害怕失去。
“站门口干什么呢,进去啊……”姜昱驰在后面姗姗来迟,看见卡在门口的李依然和池清鱼,然后凭着高个子一眼望到了教室里黑板上红漆写的字。
他难得地在女生面前骂了句脏话。
池清鱼神色呆滞,木僵了般站在那里,眼睛很缓慢地眨,呼吸急促。
“池清鱼你怎么样?不要看,不知道谁干的,你冷静一点……”李依然没见过她这样,被吓了跳,赶紧揽住她肩膀回道。
“该死,这个漆怎么也洗不干净!”里面在擦黑板的王枝芝怒骂一声。
姚方贵也在旁边帮忙擦,红色的漆像血泪一样淌下来的痕迹,已经干涸了一夜,根本弄不干净,整块黑板都跟血墙一样,看得人毛骨悚然。
他叹了口气:“不行,搞不掉,得让专业的人来,哪个人他妈的那么缺德,我们黑板都给毁了。”
姜昱驰咬了咬牙,跻身从李依然腋窝下的空钻了进去,目标明确地直冲杂物间。
他想起来杂物间里有一桶放很久的白漆,希望还在。
“姜昱驰你干什么!”几秒钟后,王枝芝大叫一声。
“让开!”
姜昱驰手拿着那桶白漆,喊了句,看见黑板前的人退开以后,揭开桶盖,敞开的校服动作间飞扬起来,他手臂发力,倾斜向上,砰的一下。
液体淌下来,比红色多得多的,整墙的白色。
姜昱驰把那桶白漆都泼了上去。
他气得不轻,把整个黑板都涂成了白的,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些字。他身上都染上了些白漆,然后把桶往旁边一丢,几步跨到还在愣神的池清鱼和李依然面前。
“可以了,进来。”姜昱驰气势汹汹,说。
李依然嘴巴都张大了,一向能言善辩的她都跟池清鱼一样哑口无言了。
王枝芝在原地看着黑板变成白板,沉思要怎么和曹连庆交代。
这会班里已经有很多同学了,刚刚帮忙擦黑板的也不止王枝芝姚方贵两个人,还有宋一楠曾珂等人。
这会宋一楠站在底下看见姜昱驰的动作,涨红着脖子喊了声:“好!”
他这一口气跟某种暗号似的,班里的人稀稀拉拉鼓起掌来,都在叫好。
给班长王枝芝看地有些呆了。
姜昱驰当没听到,见池清鱼还在愣着,一把抓过她的手臂,把她硬拉进来,胡乱地塞到位置上,说:“你昨天也是因为这个事?是谁,跟我说。”
他知道不应该现在就问,但他忍不住了,气得要命,恨不得现在就飞去把干这种坏事的人抓出来狠狠揍一顿。
“对啊是谁,真是个神经病,我等会就去找曹老师去看监控,一定把她逮出来。”王枝芝回过神来,也来安慰池清鱼了。
“真是不要脸,我活那么大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不会是你以前同学吧?”李依然走过来,叉着腰说。
“让他们知道我们七班的人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欺负的!”黄莺飞脸红红的,第一次那么大声地讲话。
大家叽叽喳喳的,都在义愤填膺地帮池清鱼说话。
池清鱼看着那个白白的黑板,从初中时代被拉回了现在,说不出的感受在她胸腔撞来撞去。
所有人都在维护她。
没有在探究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以及话背后的真相,池清鱼从深海里一下子被人托举着浮出水面,新鲜的氧气、新鲜的世界出现在眼前。
她握紧了拳头,后知后觉泪流满面。
姜昱驰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李依然就先走过来开口,顺便递了纸巾:“哎呦乖乖,别哭啊。”
李依然这段时间和池清鱼已经相处得很好了,加上早上看见黑板上的字真是被冲击得不轻,她特别心疼这个姑娘。
“没事,我们给你撑腰呢,你就跟我们说是谁,我们一起去帮你出气。”王枝芝抽出纸轻轻地擦拭她的眼泪,温柔说。
七班的同学们都是很好的人,找不到话说的也都安慰地给她桌子上塞东西,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像一堆小仓鼠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池清鱼哭得更是凶猛了。
没有爱的时候人很难掉眼泪,可是一旦碰触到爱,被好好对待了,外壳就会变柔软,淌出经年积蓄的眼泪。
姜昱驰一直在她旁边,终于能插上话时轻轻地摸她的头发,想抱抱她但是看见那么多同学都在还是没抱。
他说:“池清鱼,你特别好,大家都很喜欢你,没有人会在意那些话。”
池清鱼吸了吸鼻涕,很狼狈地擦眼泪。
门外,虽说今天还属于运动节,但是因为今天项目少,曹连庆来看看班里在干什么,一进门就被满黑板的白漆震慑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退了出去,又走进来,背着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你们,你们……”
王枝芝眼疾嘴快,立马说:“老师今天早上有人在我们班来写了很过分的话,我们擦不掉就拿白漆盖住了,帮帮我们查监控吧曹老师!”
曹连庆一口气没提上来,骂人的话就咽了回去,他扫了扫班里一个个都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的同学,又看见还在擦眼泪的池清鱼。
头疼。
他摆摆手:“班长你跟我来。”
半小时后,在办公室里听说了整件事后的曹连庆拍案而起:“太过分了!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把我的脸往哪放?”
“查!一定要严查!”
因为这件事和昨天艺术节朗诵的缘故,全班都拧成了一条绳,在这一天最后的运动项目里每个人都在奋力地为自己班运动员摇旗呐喊,附近两班方队都不爽地看了他们好几次。
最后一个作为本次运动会结束的项目就是三千米的长跑。
男女三千米高二七班都有人参加,早上的事情因为班里同学的暖心并没有对池清鱼造成多大影响,但是这一会她的神色紧张,在看台上都咽了几次口水。
三千米因为耗时长,都是高一或者高二参加的人一起跑的,男女生分开,先开始的是男生。
池清鱼看见姜昱驰已经站上跑道了,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
七班参加的男生还有一个池清鱼完全没想到的,是看着完全不擅长体育的宋一楠,这会在跑道上细皮嫩肉的样子格格不入。
非常突兀。
她之前高一看别人跑三千,跑下来的人都累得不行,甚至还有晕倒的,总而言之,非常不容易。
“你在担心姜昱驰啊?”王枝芝在旁边好笑地问了句。
池清鱼不太好意思直接承认,半晌才从嘴巴里挤出一声嗯。
站在第二个跑道的姜昱驰如有心电感应,抬起头来看向右侧的看台区域,看见池清鱼正在盯着他们看,冲她笑着挥挥手。
很放松,背后的七号运动员标签还是池清鱼帮他扣上的,她这会才发现有点别歪了。
池清鱼心跳加速,几秒后右手握拳放到身体前方,手肘往下,给他回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姜昱驰摸摸后脖子,自以为很酷地点点头,回过头去看着跑道的时候嘴角上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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