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道狭窄裂缝，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并未直接离开地下，而是踏入了一个巨大的、被遗忘的地底穹窿。穹窿顶部布满了天然形成的晶簇，散发出柔和的、如同月华般的莹白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境。
中央是一池清澈见底的泉水，水面上飘荡着稀薄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雾气。泉边生长着一些散发着安宁香气的夜光苔藓。
这里的气息纯净而祥和，与之前遗迹的腐朽和古树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连空气中那无处不在的魔力乱流都平息了下来。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安布罗斯肋下的伤口在那莹白光芒的照耀下，似乎也舒缓了不少。他几乎是脱力地靠坐在一簇巨大的水晶旁，长长吁出一口气。
赫尔托尔也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他周身的圣光在这天然月华的映衬下，不再显得那么具有排他性，反而柔和地融入了环境。他走到泉边，俯身掬起一捧水，水中蕴含的微弱生命气息让他微微颔首。
“可以饮用。”他说道，声音在空旷的穹窿里带着轻微的回音。
两人沉默地补充了饮水，吃了些东西。气氛不再像之前通道里那般紧绷，却也没有完全放松。某种无声的东西，在莹白的光辉下悄然流淌。
安布罗斯靠着水晶，仰头望着穹顶那些发光的晶簇，眼神有些放空。良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浓重的自嘲。
“知道吗？”他没有看赫尔托尔，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以前……也信过光。”
赫尔托尔动作一顿，看向他。
安布罗斯依旧望着头顶的“月亮”，声音平淡地叙述着，像是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很小的时候，在某个边陲小镇的破烂教堂里。那个老神父说，只要虔诚祈祷，光就会庇护所有人。”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后来，一群被黑暗魔力侵蚀的匪徒洗劫了那里。我躲在神像后面，看着他们砍掉了老神父的头……而那尊神像，自始至终，闭着眼。”
他抬起左手，露出了手腕上那道黑色的荆棘烙印。
“这个，不是什么黑巫师的纪念品。是那帮匪徒头子的‘杰作’，他用被诅咒的匕首划的，说是给‘不信者’的标记。我侥幸没死，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
他终于转过头，看向赫尔托尔，眼神里是看透世事的冰冷与荒芜，“光，从不会平等地照耀每一个人。它只存在于够得着它的人手里。比如你，赫尔托尔·斯蒂文。”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剖析自己的过去，将血淋淋的伤疤揭开。没有卖惨，只有陈述，带着一种历经绝望后的麻木。
赫尔托尔静静地听着，冰蓝色的眼眸里映着穹顶的微光，看不清情绪。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虚伪的同情。他只是沉默着，走到了安布罗斯身边，隔着一步的距离，同样靠在了那簇水晶上。
莹白的光芒洒在两人身上，模糊了身份的界限，也柔和了彼此轮廓的棱角。
“光，不是神祇的恩赐。”良久，赫尔托尔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与他平日清冷的语调不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私密的坦诚，“它只是一种力量。与黑暗、与火焰、与雷霆，并无本质不同。”
他微微侧头，看向安布罗斯手腕上的烙印，那道象征着背叛与痛苦的黑色痕迹。
“教堂的神像不会救人，救人的，只能是握力量的人。”他继续说道，目光重新迎上安布罗斯带着惊愕与探究的视线，“我所追求的，也并非神的垂怜。而是……让这力量，只遵从我的意志。”
他没有说“我们的意志”，而是“我的意志”。这依然是独裁者的宣言，却奇异地，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无比真实。他承认了力量的私有性，剥去了信仰的神圣外衣，这反而让安布罗斯感到一种扭曲的、触及本质的共鸣。
两人一时无话。穹窿里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那无处不在的、温柔的莹白光辉。
安布罗斯看着赫尔托尔近在咫尺的侧脸，在光晕下完美得如同雕塑，却又因那罕见的坦诚，透出一种鲜活而脆弱的美感。他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干净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光明天赋独有的温暖。这种感觉很……奇怪。不讨厌，甚至，有点让人贪恋。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受伤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指尖蜷缩，仿佛想要触碰什么，却又在最后一刻死死忍住。他只是将头向后仰，更紧地抵住冰凉的水晶，闭上了眼睛，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赫尔托尔将他这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没有躲闪，也没有靠近。他只是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靠在旁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耐心的猎手。
距离，在无声中被丈量，被拉近，又被一道无形的界限所阻隔。
暧昧如同穹窿里弥漫的薄雾，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两人，伴随着过去的伤痕与当下的试探，危险，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们在此刻，不再是单纯的圣子与亡命徒，猎手与猎物。他们是两个在黑暗中跋涉了太久，偶然窥见一抹微光，从而产生了触碰**的、孤独的灵魂。
而这抹微光，究竟是救赎的前兆，还是更深沉沦陷的开始，无人知晓。
安布罗斯闭着眼，感受着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和温度，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想，或许烂泥，也是会渴望靠近火焰的，哪怕最终的结果，是焚烧殆尽。
赫尔托尔则清晰地感知到，身边这个亡命徒紧绷的神经，正一点点松懈下来。一种莫名的、近乎掌控般的满足感，混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悄然划过心底。
在这与世隔绝的、仿若时间停滞的地底月华之下，某些坚不可摧的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