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事的小孩还有一个，电话那头的冯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冯玥有点头疼，想开口道歉，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不是很有必要。
“妈妈……”
“玥玥，你等会儿啊，”知女莫若母，冯琳琅阻止了冯玥支支吾吾即将要说出的话，“客厅有点吵，妈妈去二楼露台。”
“嗯，”冯玥静待了片刻，“妈妈，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吗？楼下好像有很多人的样子。”
耳机里的嘈杂渐渐消失，只剩下冯琳琅一个人的声音。“是啊，这不今天周末嘛，我和你季叔在家休息，朗朗的爷爷奶奶过来看孙子，还有一些其他的亲戚，都是你季叔那边的，玥玥你不认识他们。”
嚯，冯玥心想，居然有这么多人在，要不要这么巧？原来这才是更尴尬的时刻。太多年独生子女的经历导致她完全忽视了应对身份转变应该要做出调整适应这一点。
冯玥从来不会关心不熟悉的外人对她的评价，冯琳琅显然也不会，然而那些亲戚背地里如何看待她妈妈却是身为女儿的冯玥十分在意的。
毕竟，称呼那些人为她的亲戚有些牵强，冯玥日后大概率不会和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相见，可他们却货真价实地是冯琳琅的亲戚，同在一座城市生活，难免有打交道的时候。
“妈妈，”冯玥自责一时大意给冯琳琅造成现下的窘迫，甚至揣测她躲到露台的动机是为了避开难堪，“明年母亲节我一定会提前给你订花的，我才不选什么康乃馨，我要送妈妈玫瑰花。”
电话那头，冯琳琅爽朗大笑，她的小醋包女儿可是难得一见。“好好好，这有什么可攀比的。真要比较的话，我们家姑娘这些年来给我送过的花可多了去了。要说我最喜欢的呀，是我们玥玥五岁的时候，给妈妈画的向日葵，大片大片的太阳花，特别美。”
“天哪，”冯玥忍不住扶额，“你不会还留着那张纸吧？”
“那当然了，保存得可好了，一点儿不带掉色的。”冯琳琅勾起了过去的回忆，意犹未尽地展望未来，“等过两年朗朗上了幼儿园，妈妈要把这幅珍贵的向日葵拿出来给朗朗看呢，让弟弟好好向姐姐学习。”
救命，冯玥心中呐喊，此举大可不必。
小学时期的冯玥，断断续续在少年宫学过好几年的油画。至于水平嘛，不提也罢。即使是在画工巅峰时期，她都不能保证她笔下的向日葵会不会被误认为佛手柑，何况是再退回五岁时的她。
姐弟俩难得见一次面，还是不要破坏她在朗朗心中的美丽形象为好。
结束和亲妈的通话，冯玥着手向某人兴师问罪。
面对家庭重组带来的新的复杂的人际关系的现实，冯玥确实是佩服季赫的，因为他的调节能力似乎比她要强得多。但佩服归佩服，不代表她认可季赫的行为。这位大哥想做好事她不拦着，好歹事先知会她一声呢？
要知道不久前的劳动节，两人还兄友妹恭地在兰陵朝夕相处了三天。当然，各自回老家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看望他们共同的弟弟朗朗。
结束假期返程的高铁上，他们有整整两个小时的同乘时光。那天的聊天话题宽泛得很：下个月季赫的毕业典礼，暑假冯玥的美国游学，甚至远至季赫转正后的银行定岗，冯玥大二学年的选修科目；但愣是没有提及近在咫尺的本周日的母亲节。
季赫的短信回复相当及时。
“抱歉，玥玥，是我考虑不周。你是学生，订花不方便，明年的节日，大哥会订两份花给冯阿姨，其中一份以你的名义。”
冯玥的气消得很快，是她自己不争气，怎么好怪别人。季赫完全是出于好意，根本不可能故意害她。
“不用啦，明年我会自己给妈妈送花的。我们大学城虽然在海陵郊区，但学校网速还挺快的。”
“那行，到时候我提醒一下你。”
“放心，期末大考前的一个月，每天度日如年，从早到晚翻看日历八万次，我不可能会忘记。”
吃一堑长一智，冯玥不想再往坑里摔一次，主动询问。
“对了，哥，下个月父亲节，要给季叔什么表示不？”
“什么也不需要，我家不兴给男人过节。”
冯玥长吁一口气，“太好了，我家也不兴。”
纵使冯玥告知过季赫无需提醒她订购母亲节花束，一年过后，细致周到的大哥还是在节日所在的周中给妹妹发了短信。
冯玥读这条短信时，冯瑄正好在她身旁。
“什么信息这么好笑？”
很难向男朋友解释季赫的身份，冯玥干脆瞎说一番糊弄过去。“巧雅发的动漫展的照片，特别滑稽，超级丑。”
也不算是现编的瞎话，起码图片的内容是真实的，只是评价的时间被冯玥延迟了几个钟头而已。女朋友闺蜜出糗的样子，冯瑄也不好要求一块儿观赏。
事实上季赫短信里的文字挺正经的，冯玥之所以会笑出声是因为心里洋洋自得。她这回可是斥巨资给妈妈定了520朵红玫瑰，商家给她传来过参考画面，包装好的花束尺寸相当可观。
要卷是吧？看今年谁卷得过谁！
想到冯瑄要下个周二才回西雅图，难得母亲节留在海陵，冯玥不愿做一个不识趣的人霸占男朋友这么特殊的节日，便提议冯瑄周末可以回家陪陪妈妈。
话一出口，她旋即懊悔。天地良心，这只是个应景的小建议而已，单纯得很，冯瑄不会误会她有见家长的意思吧？
冯瑄停顿了几秒，给出反应，同时将冯玥从惴惴不安中解救出来。“玥玥，我母亲她，常年不在海陵。因为身体一直不大好，这些年来都在香港静养。”
“哦。”得到这样的答案，冯玥竟感受到了内心的一丝失落，难不成她的潜意识里真的想见男朋友的家长不成？
冯玥的外婆瘫痪之后在疗养院住了好些年，故而她对照料患病的亲人还算有些了解。联想香港的医疗技术及条件，冯玥忍不住猜测，该是怎样严重性质的疾病才需要大费周章地出境治疗。
冯瑄的回答里没有给出具体病情，她也不好追问细节。对话落在此处委实有些沉重，既然是她无心之中开启了这个错误的话题，那就由她换个方式结束好了。
“哥哥，就算不方便亲自陪伴，你可以给阿姨送花呀！我昨天刚给我妈妈定了520朵红玫瑰，超级大一束，想必这个星期天，她一定会成为整个小区最让人眼红的妈妈。”
受到女朋友的语气感染，冯瑄的脸上浮现笑意。“好，我会联系护工安排。玥玥，你要是羡慕，哥哥那天也给你送花好不好？一样的数量，你也可以轻松成为整个小区最令人羡慕的——”
“妈妈吗？”冯玥提高了音量质问，狠狠掐了掐冯瑄的胳膊，客观情况是这人的肌肉练太好，硬得根本掐不动。“我是少女好吗？哪有少女会过母亲节的？”
“错了错了，是少女，是少女。”女朋友恨不得一跳八丈高，冯瑄自认口误，及时将人拉进怀里，先是出声安抚，后是在她的脖颈处乱啃一番。
冯玥好不容易把他推开寸许，不放心地确认一遍，“你真的不许送我那么多花，我是出了名的花草杀手，一天都养不活它们，很浪费的。”
冯瑄很自然地顺着她的话作出推理，“你妈妈是养花高手吗？”
“她？”冯玥不禁想笑，“或许是养我高手。养花？和我水平半斤八俩吧。家里……就，就我爸，他伺候花花草草还挺有心得的。”
冯玥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称呼继父，倒也不尴尬，毕竟当事人不在现场。
“说得没错。”
冯玥刚想讽刺冯瑄奉承拍马的水平不错，既没见过她妈妈，也没见过季叔叔，就敢这么瞎附和。
可惜她的速度远不及对方，冯瑄的双手很快移到了某些位置，身体力行地向她证明，“玥玥，你妈妈真的把你养得很好。”
获悉冯瑄的妈妈长期在香港治病后，冯玥理所当然地认为冯瑄的爸爸会留在当地照顾妻子。她不确定冯瑄到底有多少年处于和父母分隔两地的状态，他也没比自己大几岁，冯玥出自本能地心疼他。
女朋友古板得可爱，向来对事件发生的时段和地点有着明确的规定，冯瑄若是违背了，她鲜少有完全不反抗的时候。冯瑄一时不明白今天为何特殊，停下手里的胡闹，想察看她的神情。没料到刚一分开，立马被冯玥缠了上来。
某人嘴角压不住的笑意，“怎么了？”
“要抱抱。”
“撒娇啊？”
“嗯。”
“为什么？”
“撒娇还需要理由吗？”
“嗯，你不需要。”
无尾熊学会了得寸进尺，“只抱抱，不做别的行不行？”
好在她的大树会无条件包容，“嗯，只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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