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出院后，宋轻云一直伪装得还算正常，至少在苏回雪眼里，已经许久没见过宋轻云发病了。
她像是忘记自己是如何斩钉截铁地对医生说出“放弃治疗”这四个字，怔忪地看他在自己怀里轻颤，有些乱了手脚，急急忙忙地拉开床头柜，去给他找药，直到把药塞进他嘴里，看他惨白如纸的脸渐渐回血，她这才慢慢找回神智。
宋轻云还在轻轻发颤，并没有立刻缓过来，苏回雪看着他，心脏剧烈的跳动慢慢平复下来，她猛地对自己感到一阵厌弃。
不是已经决定好，不再管他的死活了吗？
他被自己气死，不是最好？？？
矛盾的情绪交杂在一块儿，苏回雪心乱如麻，不想再和宋轻云待在一个空间，她摸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三十分钟后，沈羽出现在了她和宋轻云的家门口。
沈羽是苏回雪的发小。
两人是一个孤儿院一起长大的，苏回雪被宋家领养后没多久，沈羽被另一户人家领养，虽然分开了，但由于都在平城，两人从来没有失联过，甚至还是上的同一所初中和高中。
这么多年来，每次苏回雪一个电话，沈羽都会立马赶到她的身边，满足她的一切需求，包括帮她照顾宋轻云。
沈羽赶到后，苏回雪出门去上班，把宋轻云托付给了他。
她没有和沈羽细说吵架的事情，沈羽便也没问，等苏回雪走后，他先去卧室看了一眼宋轻云的状况。
出乎意料的，宋轻云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正在收拾房间里的垃圾袋。
这些年来，沈羽虽然不怎么待见宋轻云，但也是知道宋轻云的身体状况的，他连忙过去接手：“你休息吧，我来弄。”
宋轻云已经缓了过来，他没和沈羽客气，还算顺手地就把垃圾扔给了沈羽：“你顺便把客厅的垃圾也收了吧，等会走的时候再带下去。”
沈羽无所谓地点头，不仅把屋里屋外的垃圾收拾了，还顺带给家里洒扫了一遍。
他干活时，宋轻云就捏着手机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监工一边和他闲聊：“她打电话怎么和你说的？”
“没说什么，回雪说你今天早上不舒服，让我过来看着点儿。”
宋轻云道：“她是不是哭了。”
沈羽一怔，想了想：“眼睛是有点红……你们为什么吵架？”
这么多年，苏回雪为宋轻云做了多少，沈羽全都看在眼里。
以她对游戏的热爱，她本该继续考取更高的学位进入大厂，或者是创建自己的游戏工作室，而绝非为了生存放弃自己的爱好和梦想。
“吵架吗？”宋轻云语气很淡：“因为我没给她做饭，她闹大小姐脾气。”
沈羽一顿：“就这个？”
“就这个。”宋轻云表情淡淡，反问他：“你不觉得她很无理取闹吗？”
“因为没饭哭的？”
“……那倒也不全是。”
沈羽看他。
宋轻云道：“她硬要和我吵，我没办法，只好装病，她害怕了，哭了，就不吵了。”
沈羽皱眉：“装病？”
宋轻云眉眼舒展，点头：“你要和她告状？”
沈羽怪异地看着他，觉得宋轻云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打扫完卫生，又给宋轻云做了一顿午饭后便离开了小区，离开后，他还是给苏回雪打了一通电话。
宋轻云并不知道两人打电话聊了些什么，沈羽做完饭走之后，桌上的饭菜他一筷子都没动，他兴致缺缺地摁了摁抽痛的胃，在餐桌旁边缓了许久，这才把它们全部用保鲜膜封了起来放进冰箱，准备回房间去睡觉。
但从餐厅到卧室，他刚一触碰到门把手，就开始心悸。
心衰晚期的发病往往没有预兆，意识的丧失只在刹那，宋轻云本能地想伸手去扶住什么，但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就这样在卧室门口晕了过去，后脑勺闷重地砸在地板上，再醒过来时，一阵一阵的钝痛。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只听见外面有淅淅沥沥的声音，应该是下雨了。
脚貌似也崴了，宋轻云有几分龇牙咧嘴，他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去捡掉在一旁的手机。
手机屏幕摔出了几条线，把壁纸里的他和苏回雪切割得四分五裂，他头晕眼花地给手机解锁，突地看见好多消息和电话。
外面下暴雨了，她叫他去接她。
此时已经快要八点，距离她的第一通电话过去一个小时，宋轻云赶忙攀着椅子站起身，有些踉跄地朝玄关走，拿上雨伞出门，巧的是，刚走到楼下，迎面开过来一辆车，苏回雪从车上下来了。
应该是她的同事顺路送她回来。
她目光掠过宋轻云，下车后，和驾驶座的人说了感谢的话，然后错开宋轻云就要上楼。
他很快就猜到，因为沈羽和她说了自己装病的事，所以她生气了。
她的情绪一向很好猜，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宋轻云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走进电梯，没有开口给自己找理由，苏回雪却先一步问他：“又是睡太久了，所以没接到电话。”
宋轻云想了想，觉得点头应下实在是过于敷衍，于是又撒了一个新的谎：“不是，我今天发烧了。”
苏回雪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一到家，她衣服和鞋都没换，第一件事就是找来体温计塞给宋轻云。
宋轻云看着她，身体慢慢往后靠，坐进沙发里：“怎么？不信？”
方才下楼时，他有些着急，没有等电梯，是走下去的。
此刻缺氧感上涌，有点喘息困难，但她就站在这里，他不想博同情的话，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她没管他在说什么，只是强硬地站在那儿，宋轻云无奈地从她手里接过体温计，塞到了嘴里，眼帘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
有点困了。
苏回雪什么也不做，就那么盯着他。
十分钟后，她从他嘴里抽出了温度计。
36.5，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体温。
她看一眼温度计，面无表情地开口：“还真是发烧了，你现在很难受吧。”
宋轻云眼帘低垂，明知被拆穿，但依然若无其事地点头。
苏回雪拉住了他的手：“行，那走，我带你下楼去买药。”
被迫站起，崴过的脚腕传来一阵胀痛，宋轻云没站稳，有些偏倒，她面色不虞，心里有气，没有接住他，而是侧身避开，放任他再一次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宋轻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消瘦的身体直愣愣地摔在地上，痛得下意识地蜷缩，视野模糊了一瞬。
苏回雪只当他又在演戏：“沈羽都和我说了，你还装什么装，宋轻云，你恶不恶心？”
宋轻云没有说话。
他一副被拆穿了的样子，有些没趣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沈羽这家伙……真没意思，早知道不和他说了。”
苏回雪见他被揭穿后依旧不知悔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宋轻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在乎你？”
宋轻云脸上带着一点笑意，平静地凝视她：“不在乎吗？”
空间有一刻的凝滞。
在这刹那间，她莫名地对自己这些年的心软生出一种怨怼，一股恶心感上涌，她不再和宋轻云对峙，回了房间。
房门闭合，客厅里，宋轻云有些困难地爬起身，跪在垃圾桶旁边，捂着脸无声地干咳和呕吐。
其实不需要医生明说，他也知道自己的病情已经迅速地进展到了终末期，这些时间咳出来的几乎全部是肺里的淤血，连牙齿都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血腥味。
止疼药很早就已经不管用了，有些时候，他自己都说不出来自己是哪里在疼，疼得无法忍受时，他总是想爬去窗台往下跳，但一想到这个空荡荡的房子和某个迟钝的人，他就无法迈出那最后一步。
他总是在害怕，害怕离开，害怕她在他死后的某一天，突然又想起他，突然又觉得他是一个还不错的哥哥，突然又想要再和哥哥见一面。
那个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她这冗长的一生，总不能被一个死人困住。
可说到底，她真的还爱他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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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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