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从月牙小筑的窗沿推进来,一步一步,把昨夜未完全干的颜料照出润泽的亮。
胡礼醒得不算早,枕边还留着他掌心的余温。她翻身坐起,拉了拉衣领——银色的坠饰在锁骨处贴了一下,是那只狐狸与那头狼相扣成环,安安静静地躺着。她用指腹摩挲了两下,心口像被某个节拍轻轻对上。
厨房里有牛奶加热的声音。她赤足走过去,他正拨开锅盖,把昨夜剩下的奶茶又温了一遍。看见她,他视线收回,语气很轻:「早。先喝一口。」
她捧住杯,暖意贴上唇:「嗯。」
两人对坐。桌上是简单的面包与鸡蛋。很日常,很有家的味道。
她用叉子戳了戳蛋黄,垂眼笑了一下:「穆总,昨晚那个『站在我心后面,不挡我的光』,以后要是做不到,我会扣分。」
他「嗯」了一声,像收下一纸军令:「收到。」
手机在一旁震了两下。他瞥了一眼,屏幕亮着:小周的名字与三条未读信息。她也看到了,没有追问,只把杯沿抬高一寸,挡住他眉心那道不易察觉的阴影。
「我先去画两笔,等你出门。」她说。
「好。」他把手机按静音,起身时还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在记某种安心的姿势。
——
九点整,穆氏总部二十六楼。会议室冷白的灯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边角都被利落地勾出来。
大股东的视频框在屏幕上,声线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舆情还在升温。你给我一个时间表。」
「三日内控到可控区间,七日内回到常态波幅。」
「靠什么?」
「靠信息断点、合作方背书和现金流。」
有人冷笑:「你自己说服自己可以,外面可不吃这套。」
穆天朗没有辩。指尖在桌下敲了三下,语气平直:「战情室已经全开,数据在实时更新。」
会后,电话紧接而来。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你把个人情感处理好,董事会不是幼儿园。」
他哦了一声,没有多话。挂断。天花板的灯在视网膜里留下一圈白。
小周敲门进来,递上最新的走势图与三家平台的处置节点,还有两家中型股东要联系的时间:「外联已经对上,齐氏那边在等我们的回话。」
他翻过两页,收起资料:「按节点走。」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重要变动,第一时间同步我。」
小周应了一声,转身出去。门阖上的瞬间,室内干净得几乎听得到他呼吸的转折。
他揉了揉眉心,指节在抽屉边缘轻敲一下,忽而想起那枚此刻扣在她锁骨下的链——不在身上,却让他心口有了落点。
他把手收回,关上抽屉。狼不必永远咬着,偶尔也要学会放下牙。
——
同一时间,月牙小筑。胡礼把画架转了一个角度,光线就刚刚好落在画布上。她没有急着铺色,只用炭笔在边缘压了一道很轻的线。那线像风在屋内绕了一圈,回到她胸口。
母亲的来电显示跳出。她盯了两秒,仍接通:「妈。」
彼端沉默了一瞬,传来熟悉的女声:「你现在有空吗?」
母亲。
「我方便。」胡礼放缓呼吸,让声音平稳。
「我只是问一句,你打算怎么办?当全世界都在看,你觉得你能站得住?你以为他母亲是真的会同意你?」
「妈,这些话你已经说过了。」胡礼走到窗边,视线落到小区的桂树上,「我们会自己处理。」
「你说自己处理——你凭什么?」母亲的笑淡淡的,冷,「我吃过的苦你都没吃过。我不想你再被人踩。」
「我知道你怕。」胡礼按住窗把,说得很慢,「但我不会再用你的怕,替我的人生决定方向。你要我站在谁旁边,我会自己选。」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像是在咬牙,又像在吞下什么。 「随你。」电话挂断。
胡礼吐出一口气,把手机翻回桌面。银色坠饰在衣料下轻轻一动,她指腹落在其上,像把心口那团火按住,让它烧得稳,而不是乱。
——
午后,她去了一趟画材店,补了两管蓝、一管镍黄,顺手把新的炭笔换了。店员递袋时小声说:「胡小姐,加油。」她一愣,笑起来:「谢谢。」
回到家,她在画布中心落下第一笔蓝,像把风的形状画出来。第二笔,是金,那金不是用来炫目的,而是用来锁住蓝。
她忽然想起临市那对老夫妻说的话——吵会吵,但要信任。她把那句话也画进去,藏在两色之间。
信息跳出,是 Emma:「秋季档的策展规画更新,明年九到十一月三档期可选,你确定后给我一个月度意向。」
她回:「收到。等我这边安排好,先选十月。」指尖在屏幕上停了一瞬,又补了一句:「谢谢等我。」
——
傍晚六点半,他回到家。门一合,他先看她——她在窗边,衣领里的链子露出半寸,光在上面停了一会儿。他反手把门锁上,语气很平:「今晚不去公司了。」
她「嗯」了一声,把画布转向墙。他看懂她的意思——今晚先不谈工作,先把我们两个的节奏对上。
餐桌上没有大张旗鼓,只有他拎回来的两份汤面与一小盒桂花糕。她拆开,面香升起来,像把一整天的棱角圆了一点。
「董事会那边——」她开口。
「我会处理,会跟你报备。」他看着她,声音低下去,「不会再让你事后才知道。」
她抬眼,从他眼睛里找到了她要的那一种靠近。 「好。」
吃完,他主动收拾。她靠在餐边,忽然小幅度地抬手,比了个很小的「过来」。他顺势走过去,停在她面前一臂距离。
「低一点。」她说。
他俯身。她把掌心贴上他的胸口,感觉到那里稳定的跳。 「记得这个节拍。」她抬眼,「不只是出现在门边,还有在这里,站在我旁边。」
他没有说话,只把她的手包住,指节收拢。很慢,像把两个人的呼吸靠在一起。
——
夜,京市的风把云慢慢推薄。两人没有开太多灯,客厅只留一盏壁灯。她靠在沙发,腿蜷着,他坐在一侧,不靠太近,也不远。这种距离是她能呼吸最顺的间距。
他说起白天的事。不是详报,而是把那些最可能影响到她的节点讲清楚,讲到需要她选择的地方就停住,等她的看法。
「公关部希望出一个声明,平铺直叙,不带情绪,只说你是独立艺术家,其他不评。」他说。
她摇头:「不用。让作品说话。你们要发,发公益项目的进展就好。」
他点头:「好。」
「还有,物业说外面有两家媒体蹲守。」她提起,「安保提醒我最近少单独外出。你们那边也让外圈盯着,但别让他们打扰邻居。」
「知道。」
她忽然笑了一下:「你看,我也可以处理,不用被藏起来。」
他看着她,眼神里那层冷被慢慢磨开:「我知道。」
他伸手,指腹在她的耳后把一缕散发顺了顺,动作轻得像不惊动光。她没有躲,反而把脸稍稍偏过去,让那指尖从耳后滑到颈侧,再停住——银链在衣领里轻轻一碰。
她低头,笑得像隐住了尾巴的狐狸:「别以为你摸得到。」
他嘟囔:「我本来就摸不到。」
「那就好。」
两人都笑了,笑声很轻,像把夜里的风也逗顺了。
——
第二天一早,穆氏战情室。白板上满是箭头、时间条与各平台的反馈节点。小周报告:「热搜有几个词在起势:『资源』『靠山』『空降』。
我们把几个专业号的内容往『作品与展览』引,已经起作用。」
「董事会那边?」他问。
「下午两点说明会,两家中型股东要听你的处置路径。我们的对账已经整理完,法务在后面。」
「外联?」
「齐氏今晚开会,明早给回应。」
他颔首:「照节点走。记者会不开,媒体统一口径。凡是关于她的,只谈作品,不谈人设。」
小周记下:「明白。」
会议散去,他让人留下法务。 「我需要一份清单:所有侵犯**的行为、偷拍、滋扰,从证据、举证、平台处置到司法流程,全链路梳理,今天给我。」
法务点头:「收到。」
——
同一时间,胡礼去见了画廊负责人。对方表态:「我们会维持展期,不受外界干扰。你只管画。」
她只说:「谢谢。」
回到家,她在《并肩》旁边起了一张新画。这一张,她把风口画得更真实——风不是灰的,是有光的,只要两个人站得够近,风就变成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的神明。
画到一半,门铃响了。是快递,果然是画材店加急寄来的画布。她签了字,把纸箱搁到墙边。
手机一震,是穆天朗的信息:「我妈说下周有一场公益专场,她让我回来问你——要不要去?两张票。不勉强,你愿意再说。」
她看了看画,回了一句:「知道了。我想想,晚点跟你说。」
他很快回:「好。无论你怎么选,都行。」
她把手机放下,屋子里又只剩颜料的味道。她把素描本翻到空白页,站在画前,忽然想把狐狸尾巴画长一点——不是骄傲,是让它挡住一点风。
——
下午两点,说明会。会场灯光照在讲台上,有刺。穆天朗把稿件合上,眼神平。提问环节有人把焦点引到「感情是否影响管理」。他没有闪躲,也不铺陈。
「公司依计画运行,财务与项目在表内,与个人生活无关。关于艺术与公益,我会提供透明的进度与审计报告。其他问题,不回应。」
有人追问,他重复一遍:「不回应。」
那两个字很轻,却像把一扇门在风里稳稳挡住。
不久后,信息来了:Emma确定十月档期,画廊把展览新闻稿发给她审校,没有任何关于「情感」的字眼。她在文件最后加了一句话——「作品本身即是回答」。
她把文件返回去,关掉电脑,打开窗。风灌进来,带着桂花的清。她忽然想给他发一条信息:
「我在画一张新的风。回来看。」
对方没有秒回。五分钟后,屏幕亮起:「开完会回去。」
她盯着那四个字,笑了一下,回:「好。」
——
傍晚,京市的云像被晚霞揉过。门锁转动,他进屋,放慢了脚步。她正站在画前,衣领里的坠饰贴着,侧影像一笔干净的线。她没有回头,只说:「回来了。」
他走到她旁边。他只是站着,看。
画里的风口被画成一道透明的弧,狐狸与狼没有缩,肩微微靠着,背后是一片被抚平的光。他看着那片光,看了很久。
「名叫什么?」他问。
「《风口之内》。」
他「嗯」了一声,侧头在她发际落下极轻的一吻,声音更轻:「好。」
「好在哪?」她挑眉。
他看她,眼神深而稳:「好在我们还在里面,没有跑。」
她笑,伸手去勾他的指:「拉钩。」
他低头,在她指尖落下一个更轻的吻:「不反悔。」
——
夜更深了。窗外的风从楼间穿过,像一道长长的弧。她把画布收好,转身,额头轻轻抵上他的胸口。 「我今天跟我妈通了电话。」
「嗯。」
「我告诉她,我会自己选择站在哪里。」
他把她抱紧一点,指尖在她后脑勺慢慢落下去,像把一整天没有说完的话都落在这个动作里:「我知道。」
她抬头,眨了眨眼:「你今天是不是也挨了两刀?」
他失笑:「不止两刀。」
她往后退半步,看着他:「痛不痛?」
「习惯了。」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但现在,会告诉你。」
她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把夜拉近了一寸:「我听着。」
他把今天的麻烦和风险都说给她听,不夸大也不掩饰。她就靠着他听着。听着听着困了,两个人挨在沙发上睡着了。
——
清晨之前,手机震了一下。小周的信息:「第三波的图源确认了,是酒店侧门的旧长焦。我们已经发函,平台会处理,舆情已降到二级。」
他没有回,只把她往怀里带了一点,让她睡得更安稳。窗外天色很淡,像一个刚刚亮起的承诺。
这座城的风口还在,传闻还会来,该面对的节点一个也躲不掉。但是,门内和门外的声音,此刻终于不再彼此抵消。
他们站在同一侧,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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