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样子，和恐怖片里描绘的僵尸模样大约有七成相似。
灰白的皮肤，露出口腔的尖牙，眼白部分全黑且、且整颗向眼眶外突出近半的眼球……
可能是头颅过于沉重，也可能是纤细的脖子已经无力负担，转方向时，她的头以不自然的方式整颗叠在了一侧肩膀上，久久才重新抬起了一半。
“你为什么跟着我？”
枯槁的嘴唇微微张启，相同的问句再次回响。
“那个……”
李可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
“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李可尽可能简短地把自己在齐安遭遇鬼打墙，又在见到她的身影后，莫名来到九十九坊市的事说了出来。
与略显可怖的外貌不同，交流的全称，对方都相当沉默且友善。等李可结结巴巴地交代清楚来龙去脉，她才用枯瘦的手推了推自己的脑袋，调整了视线对向李可。
“我没有听过你说的地方。‘井’的走向是不确定的，你也许走错了坊市。 ”
欸？
李可听得一愣一愣的，正想继续询问，却见周围的灵突然全部都快速掠过了她们身边。
紧接着，一阵异常熟悉的、令人畏惧的铃声传来。
“不能留在这里了，麻烦的它们来了。”
小僵尸的身影突然消失，再显现时已经加入灵的大流之中。
也就在这时，李可看见她们来时的方向，突然出现了三、四只龇牙咧嘴，乐得同手同脚的……梼杌。
李可绝不会认错它们的模样，因此第一时间她就意识到了事情的危险性，赶紧转身追随着小僵尸的身影奔跑。
“为什么这里会突然出现这么多梼杌？”
李可紧紧跟着自己唯一认识的小僵尸，在她的身影再一次显现时提出疑问。
小僵尸用手推了推自己的脑袋，以诡异的姿势一百八十度转头看向她。
哪怕看起来十分吓人，但她还是再一次展现了自己的友善。
“这里是坊市，能够为它们提供足量食物。它们的皮毛、指甲也很值钱，商家很欢迎它们。”
无限延伸的道路突然出现了一左一右两个拐角，紧接着出现的是一下一上，两条各自裹在白雾间看不见尽头的楼梯。
李可发现，兽型的灵大多右转上行，而人形的灵几乎全部左转下行。“这两条楼梯，有什么区别吗？”
“有”，扭转的脑袋被手拨着点了一下，“左边是井，右边是眼。”
“我们走这边。”
小僵尸的身影跟着大多人形一起跳入向下楼梯的白雾中，李可看向空荡的街道，来不及有所留念或是感慨，铃声已经追逐而至。
犹豫也没有任何用！
李可心一横，抬腿迈入白雾。
楼梯两侧都是浓重的雾，钻进去的第一感觉是空白，大脑、判断力、重力变得一片空白。
这种感觉，倒是和她在滨南别墅时闯入的那片白雾有些相似……
等等。
李可后知后觉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她刚刚明明跑了这么久却并不感到疲惫，并且除去蔽体的、必要的衣物，一切未在第一时间想起的物品，甚至衣服口袋都并未出现在触觉内。
梅开三度，李可已经能够判断得出，自己现在肯定又魂魄离体了。
“啊……”李可叹气，“这样很影响生活耶。”
一声抱怨之后，周围的雾气也终于淡了一下，李可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是……”
不断延伸向下的楼梯下方，出现了一个新的……集市？
并且出现在这里的大部分灵，都是人形。
“这是住在井附近的人市，大部分生前是人，也有狐狸、猫，很多动物。”
李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大概明白了小僵尸的意思。
这里是由经历过“死亡”，生前曾经是生物的人和动物们建立的居住地。
“那另一侧”，李可指了指楼梯上方，“那边就是诞生于天地的神兽组建的天市咯？”
李可问这个问题只是出于好奇，但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小僵尸摇摇欲坠的头上，流露出了近似悲伤的表情。
小僵尸说：“它们不需要组建天市。需要以这种方式维持‘核’的，只有我们而已。”
未等李可开口，小僵尸就又再次说话，“你是灵媒吗？”
“你的‘核’仍然很湿润，身上也有加护的味道。你应该才刚刚来到这里不久而已。”
“我……”，李可稍微有些迟疑，但眼下的状况，很明显也没有能够能帮助她的人。
思来想去，李可还是决定开口。
“我的拍档是灵媒，但我不是。我因为一些事，现在的体质变得有点特殊，就是魂魄很容易离体。如果我没猜错，我现在应该也是魂魄离体的状态。我想找到回去的方法，我还有很重要的人要见，很重要的事要做，你能帮帮我吗？”
“魂魄离体……”小僵尸的眼睛似乎都瞪得大了些，她看了李可很久，才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
“但是，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这里是坊市，灵交易的地方。这个坊市的编号是九十九，由成神的原人类建立的坊市，所以人灵很多。”
从女孩的口中，李可逐渐理解了自己身处在何地。
坊市位于灵力充沛的地脉附近，可以通过井和眼两种方式造访。
世间的灵力大多从地脉涌出，而灵又在地脉周围各处建立了坊市，而想要进入坊市，就必须通过井或是眼。
这二者的区别，是前者主要由灵选定，挑选地脉与世间相近且风水适宜的宝地设阵。而后者并无特定选址，全凭各自能力进入——按李可的话来说，就是公共交通与私人飞机的区别。
“弱小的灵甚至连眼的构成都不能理解，就更不提进入了。”
“很久以前，我还以进入了坊市就是强者。但后面才发现，这只是弱小的人类脱离□□后完成的第一课。”
李可记得，很久之前乔枝也提到过关于“核”的概念，当时她们正吃着某位顾客塞来的李子，吐核时乔枝随口提了一嘴。
“——普通的人类，死亡之后魂魄进入轮回，记忆被存放入地脉之后，纯净的“核”会被再利用，成为再下一次降生的某个生灵的核心。”
万物生灵都有核，只是像她们一样的生物，核同魂魄的联系过于松散，因此大多数时候死亡即是魂魄同核的分离点。除非是出于天赋、心愿、某种强烈的情感亦或是特殊情况，死亡后魂魄才会强烈包裹于核阻止分离，那时失去了□□的生物会成为灵，再往下才会被细分为各种灵下的分支。
当然，所谓的分支也只是人类之中，灵媒这一支体系所做的教给后人的学识经验。事实上，大多数的灵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所谓的知识。
毕竟本就出生于世间，并不依赖与□□的原生灵才是灵之中的绝对支配者，例如——
“……大部分的神兽。”
“它们是自然灵，天然就跟我们这样的后天灵不同”，小僵尸调整了许久自己的头颅，但发现头颅依旧耷拉着后只能无奈地用手扶着，又因为重心不稳，她接着下楼梯的动作变得相当怪异。李可想帮她，又怕外力会破坏她自身的平衡性，伸出的手愣在空中半天也实在找不到位置落下。
“要去哪呢？”见小僵尸一直向下走，脚步没有停歇的意思，李可出声询问。
这次她没有再转过头来，只是一边维持着诡异下楼梯的动作一边回答，“带你去找阿春，她以前是灵媒，知道怎么让你这样的人回去原来的世界。如果直接带你去出洞的出口的话，可能会控制不好时间。”
听李可久久没有回答，她又补充道：“坊市的时间和你生活的现世时间不一样，如果不找阿春，你可能会回到同一个出口的很多年前。”
噢……
这下李可总算点了点头。
所以她明明是从齐安的洞进入的坊市，却并不知道齐安的存在，也是因为她造访的时间和李可并不一样？
李可看着她身上破旧的衣物，久久才发现那似乎是件被染黑的寿衣，如今它只有极少数被遮挡的部位，能够依稀展露出原本的白色。
从材质和样式看，她也许来自很久很久以前。
李可沉默地移开了视线，脚下的人市忙碌如同人间。看不清脸的人形行色匆匆，部分背着背篓或挑着担子，也有极少数背着挎包。
从她们的衣着李可大概能判断得出，这里的居民大部分都来自较远的古代，近现代以来的灵数量并不多见。
——倒也不奇怪就是了。李可在心里想着，毕竟和平的珍贵岁月，得来的确不多年。
只是她又有了新的疑惑。
“变成灵之后也要工作吗？家人烧的元宝纸钱是没有用的吗？”
“元宝纸钱？”前方的女孩头一歪就往下掉，她赶紧停住脚步，调整了好一会才继续向下走。
“没有用，本来活人的亲人，大部分就到不了这里，即便能成为灵，人间烧的东西也同我们无关。更何况……”
“活着的记忆，原本就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去，等核同魂魄建立了真正的联系，灵就成为了灵，就完全不是人类，也不需要背负活时的因果了。哪怕是有执念的恶灵，最后也会忘记执念的前因后果，只带着执念存续。”
死后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不存在的，活着时忍气吞声、不去做的事情，许再多愿也没有用——当然，如果有能够直接行动的魄力，或是诅咒到魂魄的能力，倒也不必依靠这样缥缈的寄托了。
李可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淡然地看着脚下，偶尔目标追随其中的灵，想象这也许就是自己在不远之后……如果运气好的话，将到达的未来。
“到了。”
小僵尸停下脚步，下方的人市中，有个人形朝她们招了招手。
阿春？
脑海里浮现这个名字后，覆盖阿春面容的雾气悄然散去，露出一张苍白之余，普通且随和的人类中年女性的脸。
“嘿，小黑眼僵尸，你带来了谁呀？”
“一个灵媒……的拍档，她想回现世。”
小僵尸用手扶着自己的头颅左转，发现自己带来的客人不知为何模样有些奇怪。
为什么，她的身体会颤抖？
又为什么，她会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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