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初晏在他开口的瞬间，就召出了青渊。
剑意如疾风，从四面八方刺向谢昀宸。
乌日兰抽出背后负着的阔剑，想要拦下这一剑。
但青渊如同长了眼睛般，避开了他，直指他的身后。
谢昀宸不躲不避，脸色都未曾变，仍然挂着淡雅的微笑。
青渊悬停于他眼前，再进不得半分。
“雕虫小技。”有人冷冷喝道。
不知从何而来的拂尘扫过，青渊像是感知到什么恐怖的力量，迅速倒飞远离。
拂尘上千丝化作柔韧的长藤，紧紧缠住青渊不让它就此离开。
余初晏觉察到青渊的危机，一道雷火符飞出。
顷刻间发动天地异象，一声惊雷后，青渊回到她手中。
感知到剑身上残余的魔气，余初晏脸色一凝——是相当棘手的家伙，实力恐怕在逍遥道人之上。
余初晏握着青渊，眼中带上了战意。
但对面的魔修再无下一步动作，老者道：“此子就是天生玄凤？”
“先生觉得如何？”谢昀宸浅笑。
“不如何。”老者目光幽深，心中有着其他盘算。
此子不除，魔族定然永无出头之日。
谢昀宸并不在意老者的回答，他转头对身旁人道：“乌日兰将军，孤只送你至此。”
乌日兰不急着走，问：“我儿身边是何人？”
谢昀宸一时有些沉吟，像是在纠结用什么词来介绍余初晏。
他想起那日余初晏在真龙面前称他为“炉鼎”，不自觉笑了下。
遥望着百步之外警惕的余初晏，至今他还能忆起丹田被废时那种灵魂撕裂的痛楚。
不过让余初晏失望了，疼痛只会让他更偏执。
所以他悠悠道：“内子。”
话音刚落，又是凌厉的剑意袭来，老者仍然随意挥手便挡下。
“该走了。”老者提醒他，话是对着谢昀宸，老者目光却不离余初晏，眼中无喜无悲。
谢昀宸微微一笑，“静待将军消息。”
乌日兰冷淡地颔首，“再会。”
说罢乌泱泱的队伍分成两列，一列追随谢昀宸朝着更北的荒原而去。
另一列跟在乌日兰身后朝着山丘方向前进。
“这种情况你还敢对鲁伽出手，不愧是你。”阿古音压着声音，激动地说。
余初晏冷着脸，眼中还有未曾消散的凝重，虽然那老者眼中并无杀意，她却有种被盯上的危机感。
秀文和阿古音问起来，她简单回一句：“无事。”
谢昀宸身边当真是能人不断，万山刚背叛他，马上又出现一位实力未知的大能。
该不会他才是此界唯一的天道之子吧，真难杀。
乌日兰和他的部下们转眼就和三人汇合。
一行人回到部落中，听到动静的众人围了上来。
阿古音刚一下马，就迫不及待往她阿父怀中扑。
后者满脸笑意地接过她，抱着她原地转了几圈，“吾儿又长高了！”
“那是自然！”阿古音身高在女子里本就出众，但在乌日兰面前仍然显得像个小孩子。
部落长老及巴图，还有来此过节的众多部落首领纷纷围过来，以草原特有的礼节欢迎勇士们的归来。
余初晏站在人群外，并没有凑上去，她能感知到这支异族军队对她的警惕。
这种警惕她见得多了，无非是对于远超于常人力量的畏惧。
秀文说：“别吉的阿父长得可真威猛。”
她虽然这么说着，眼中却没有欣羡，反而带着一种恐惧。
类似这般的蛮夷经常于秀文故土肆虐，若非城主，她们襄县早就消失在胡人的铁骑下。
不曾想，城主便是这些胡人的王，她原本是感激城主的，现在的感情很微妙。
她站在草原上，环视着欣欣向荣、充满生机的部落。
看到这些胡人脸上毫无阴霾的笑意，对未来、对神明、对部落勇士的憧憬，只觉得一阵割裂。
曾经在她的记忆里胡人都是狰狞的、残忍的。
她犹记得每次胡人入城时，惊恐逃窜却仍被杀害的同伴，记得铁骑退去，收敛残局时所有人脸上的仇恨与悲痛。
“小姐。”秀文下意识害怕地躲到余初晏身后，“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余初晏一怔，她记得秀文和部落里人相处得挺不错，怎么突然提到要离开。
“怎么了？”她问。
秀文摇摇头，不敢多言，眼神专注地注视着那些战士们。
顺着她的目光，余初晏大概知道了原因。
秀文可以心无芥蒂地和普通部落民相处，却无法放下对军队的仇恨与恐惧。
在西凉王城时，绝大部分侍卫与黑甲卫拥有中原长相，秀文能接受。
但面对纯正的胡人勇士却不行。
她拍了拍秀文的头：“不留下看阿古音赛马了？”
这么一说，秀文又觉得纠结，“小姐会觉得我不识趣吗？难得别吉邀请我们过节。”
“现在不是在过节吗，感受过了，你想走随时可以离开。阿古音顶多失落两天。”
余初晏觉得无所谓，过节本来是为了开心，若是秀文在这待得不适，何必强留。
她这番话，让秀文松了口气，轻声问：“我恨那些胡人勇士，却不想恨别吉，您会觉得我恨奇怪吗？”
“不会啊，阿古音是朋友，那些人又不是。”余初晏将朋友和普通人分得很清。
知道余初晏没有懂她的意思，或许余初晏根本不懂民族仇恨，因为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
秀文却从她理所当然的话语中感受到一种力量，无论是她还是阿古音都不想发动战争。
因为战争，阿古音常年与阿父分开两地，部落众人同样要与亲人分开，或许也要经历亲人离去的悲痛。
在悲伤与思念上他们与秀文她们是共同的。
错的是发动战争的人。
无论是以何种理由。
“小姐，到底怎样才不会有战争？难倒要等这片大陆合成一个国家吗？”秀文问。
这个问题难倒了余初晏，她低眸想了会，“战争不会停下的。”
大陆之外还有别的大陆、别的种族，此界之外还有更多的世界，只要有利益，人就不会停下纷争。
“但变强后，才能在战争中庇护自己的子民，也庇护更多的人。”
强者才有话语权和决定权。
厉害的将军能让每场战争部下牺牲更少，强大的国家能让他国不敢轻易冒犯。
秀文想象不到自己强大的样子，她苦恼地皱着眉。
余初晏弹她的额头，“日后你可以成为使节，甚至是国使。有时候决定战争是否爆发就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你不必像乌日兰那般会打仗，也能改变局势。”
“可是，女子也能成为国使吗？”
“女子都能当皇帝，还有什么不能做？”
秀文原本迷惘的眼中有了微妙的变化，或许这丝变化微不可查很快就会消散。
余初晏问她：“还走吗？”
秀文摇头，“要成为使节的话，必然要对双方都很了解吧。”
她想留下来，她想更多的了解这片草原，以及草原上的胡人。
余初晏望着她，轻声说：“这条路或许会很难，甚至这辈子你可能尽全力都无法达成目标，你会怪我给过你希望吗？”
“小姐只是告诉我这条路的存在，要不要走，如何走，结果如何都是我自己决定的。”秀文坚定地说，“我只会怪自己为何不再努力些。”
有些事光靠努力是做不到的，不过余初晏没在这个时候打击秀文。
她朝着前方望去，在那里草原的歌声逐渐响起，朝着夕阳的方向蔓延。
歌声越来越嘹亮，篝火逐渐燃起。
秀文侧耳倾听，试图理解她们的歌词。
这时余初晏说：“那就先好好读书吧。”
哪有使节是不识字的。
-
自从这些勇士回归部落，第二日起的角斗赛更加热火朝天了。
余初晏对这种纯粹兽性的肉搏全然不感兴趣，早上露个面后就去了她曾与阿古音她们无意间落入的森林间修炼。
到第三日的太阳升起才回去。
今日是阿古音最后一场赛马，获胜者能够赢得一把镶满宝石的弯刀。
哈萨比其主更先注意到余初晏的归来，她站在余初晏臂弯，催促她去见阿古音。
一见到余初晏，阿古音就忍不住抱怨，“你跑哪去了，昨天都不来看我狩猎。”
没错，赛马还需比马上射箭。
余初晏任她指责，手中拿着生肉给哈萨喂食。
等阿古音换好骑装，乌日兰来她朵帐，“吾儿，阿父来给你鼓气了。”
听到他的动静，秀文悄悄转去和帐内其他女孩们坐在一起，以免和乌日兰直接碰上。
乌日兰掀开帐帘，看到余初晏的瞬间眼中的深沉一闪而过，“还没问过这位客人的名字。”
“余初晏。”
“乌日兰。”
两人对视，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对强者的赞赏与探究。
余初晏探究的是这个人是否阻碍她杀死谢昀宸。
而乌日兰探究的是她是否会伤害阿古音。
阿古音过来，挡在了余初晏身前，“阿父，这就是我在信中说过的新朋友，她可是救过我一命。”
乌日兰“哼”了一声，这件事他当然知道。
她在危险中用非常手段救下了阿古音，但这危险本就是因眼前的女子而起。
“阿父！”阿古音加重语气。
乌日兰勉强缓和了脸色，“欢迎来阿拉特部落，感谢你之前对小女的照顾。”
余初晏说：“阿古音是我的朋友，照顾是应该的。”
话又聊不下去了，余初晏不怎么喜欢乌日兰，因为他太高了，余初晏仰着脖子才能跟他对视。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看人了，心中不悦。
乌日兰也不喜欢余初晏，谢云那个狡诈的中原人身边能有什么好人，更何况还是夫妻。
要不是看在阿古音的面子上！显然两人都如此认为。
“感觉客人要和首领打起来了。”
“好厉害，我都不敢多看首领，她居然能和首领瞪视那么久。”
一旁的女孩们窃窃私语。
帐中三人都听到了，乌日兰先移开视线，他可是首领，做什么跟个小丫头较劲。
余初晏后脚视线转向哈萨，鹰都比乌日兰耐看，阿古音一定是随她娘亲。
看来好友和父亲是没法好好相处了，阿古音把乌日兰往账外推，“好了，我不需要你鼓气，反正我一定能赢。”
“吾儿自然是最强的，随我。”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把人赶出去，阿古音回头找余初晏，“我阿父不是针对你，他不怎么喜欢中原人——除了我娘亲。”
不喜欢中原人，一开始还打算让阿古音和谢昀宸联姻，还替谢昀宸打仗。
知道是阿古音找的缓和的借口，余初晏随意道：“无妨，我的友人是你，你阿父如何不影响的。”
阿古音挽着她另一支手臂，“好吧好吧，这回你不能错过友人最后一场比赛了，不然我就真的生气了。”
女孩们簇拥着两人往外走，边走边聊。
“前日客人拒绝了好多弯刀，昨天男人们找不她，还伤心了好久。”桑坦说。
阿古音听了大笑：“是吗？我说今年弯刀送出去的这么少，原来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把余初晏打扮得太好看了。”
笑完她把下巴搭在余初晏肩头，说：“一会我赢下的弯刀送给你，那些家伙会不会气死？”
余初晏无奈地推她，没有表态。
阿古音又说：“才不送给你呢！我要送给秀文，她连个保命的武器都没有。”
秀文忙说：“别吉，我又不会用刀，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会可以学，怎么余初晏还找不到人教你吗？那我来教！”
阿古音就是这般霸道的性子，说做就做，骑在马上还要对秀文做口型，“等着吧！”
秀文问余初晏，“小姐，我要不要收下啊。”
她们都没有想过除了阿古音赢下弯刀之外的其他可能。
“收下吧，只是一把刀。”
——“只是一把刀，你扭扭拧拧干什么呢?”阿古音把那把刀递到秀文跟前。
在众人的注视下，旁人欲言又止，男子送女子弯刀意味着求爱。
那女子送女子有何意味，他们却说不清，毕竟在阿古音之前没有女子赢下过最华丽的弯刀。
阿古音脸上还带着擦伤，这是她最后关头和另一人争抢过线时留下的。
那人意图用更强壮的身躯将阿古音撞下马，却自食恶果，最终还是她赢了。
秀文收下了弯刀，她回看一眼余初晏，在后者的眼中看到了肯定。
“别吉，你会是我永远的朋友。”她郑重对阿古音许诺。
阿古音笑着说：“一把刀而已。”
最后一晚，余初晏站在山坡上，注视着围着巨大篝火载歌载舞的人们。
信仰之力伴随着火星，一同往空中飘去，飞舞的星火形成一条唯有她才能看见的光带。
阿古音来找她，两人一起看向人群中笑着与旁人手拉手跳舞的秀文，“你又要走了。”
“你呢，什么时候去中原见你的娘亲。”余初晏说。
“冬天吧。”其他时间都太忙了，草原上每天也有很多事要做，“你可要好好教秀文用刀啊，下次见面她不会用的话，我就不让她跟你回去了。”
余初晏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从秀文身上移到了天边。
天象在变化，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直觉告诉余初晏，她必须马上离开。
“余初晏，你有在听我说话吗？”阿古音不满道。
余初晏侧首，“你教她吧，就现在，明天也好后天也好。”
“你这是何意？”阿古音想问清楚，余初晏却一手抵着她的肩不让她靠近，另只手指尖已捏住传送符。
“替我照顾秀文，我一定会回来接她——”
在传送符消散前，阿古音喊道：“余初晏！下次见面必须要给我解释清楚！”
她的声音惊动了几步开外的秀文，秀文回头望来，只看到阿古音一人。
笑意凝固在她脸上，秀文意识到余初晏不告而别——
-
传送被截断，余初晏被迫从空中跌落。
青渊出鞘，挡下了突如其来致命一击。
巨大的冲击力在空中震开，方圆数十里的云一扫而空。
月光照耀中，余初晏看清了来人的身影。
——是白日里谢昀宸身边的老者。
他浮于高空，无波无情俯瞰着下坠的余初晏，道：“反应不错，可惜实力太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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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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