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自当面收到秦朗果断拒绝谈恋爱的提议后,不知不觉又过了半个月。
路年在那段时间忙于兼职挣钱,在校外不远的鬼屋找了份工作,每周六周日去上班,也算是专业对口,工作不算累工资可观。
这天,天气晴朗,鬼屋正常营业。
路年上岗前要穿一套特制道具服,这套服装是一个巨大的蜘蛛形状,里面配有几个按钮可以制造特殊效果,属于鬼屋重量级道具。道具穿到一半,老板又开始每日习惯,在开工前开大会。
把每个人都叫过来,站成一排,一个个地说注意事项,看见谁敢打瞌睡,还要拎出来一顿臭骂,句句不离,“干不好就别干了,滚蛋。”众人苦不堪言,为了钱捏着鼻子听。
大会开到最后,临近结束,老板最后交代:“都给我悠着点,没事不要乱摸乱动的,要是出了啥意外不要指望我给你们赔偿。”
又没保险又没工伤的,出了意外全靠命大,谁能不放在心上,开会不过是为了老板享受训人的乐趣罢了。总归钱难挣屎难吃,路年撇撇嘴。
老板怒道:“路年,尤其是你,多动症患者你给我用两百个耳朵听着。要不是你个子够高撑得起这套衣服,我不可能用你的。”
开门营业。
恰逢周末,附近大学城的学子们倾巢而出,乌压压地交钱排队进来鬼哭狼嚎。
路年所在的关卡已经是倒数几关了,经历过前面奇形怪状的洗礼,能挺到他面前的本来就很少,他无聊地练习吐丝,听见门外开始出现声音,登时精神一振。
闯关到这里的应该是一个男生小队,他听到的声音乱哄哄的,起码有四五号人。
一个声音说:“啊啊啊,你们慢点,等等我。”
另一个声音说:“你别拽我裤子,我……,艹,这里有门,我看见那边有光,应该就是出口了。徐宁,你撒手,我走不了路了。能不能有点出息,306寝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又有一个声音:“丢人哪,你堂堂医学生,是没见过血还是没见过骨头,回去报告导员,让你太平间打工一周,我们307寝的隔墙都为你羞愧。”
“滚滚滚滚滚。啊不要丢下我。学霸,你肯定跟他们不一样对吧,我跟你混了。你们不要分两路啊,学霸,这边有光,走这边啊。”
这一层的机关路年都参与布置了,所谓有光的房间并不是出口,而是挂了一个白炽灯。上一层的黑暗过后来到这层,大家都会下意识觉得马上就到出口了,往有光的地方跑,其实那里有个楼梯,下去之后又要重新趟一遍之前那一层。而他的这个入口在一个大花盆后面,过他这关之后就真的离出口不远了。
“学霸,”那个叫徐宁的胆小鬼哆哆嗦嗦,“人少我害怕,我还是跟他们去了,你自求多福。”说完,脚步声登登地跑远了,应该是和大部队一起循环前一层去了。
路年竖着耳朵听动静,等到大花盆那边进来一个人影,他立马把压抑的热情都化成蜘蛛丝吐了出去。
想象中的惊叫声没有响起,那人影显然更在意别的,比如把黏在手上的粘液凑到鼻尖闻了闻。
还是个洁癖?路年心想,做好觉悟吧,恐怖的来了。
房顶上密密麻麻的蜘蛛模型框框往下坠,灯光就位,衬得整个房间像是个蜘蛛洞,一窝拇指大小的柔软蜘蛛模型从身后泼向来客,客人转头防备,然后再转头向前的时候,他这个超大型蛛母画着一张黑白脸倒吊在那里等着。
脸对脸,路年今天为止已经吓软了五个了,这是第六个。
来客膝盖一软,有效果。
路年还没来得及施展更多,发现客人软了的膝盖又站起来了,他的黑白脸还没挂上诡异的笑容,就被来客精准地捏住了隐藏在蜘蛛服里的食指,然后轻轻往下一掰。
路年嗷地一嗓子,疼炸了。
我去,不讲武德袭击工作人员。
路年心想,孙子的,胆大包天,都这样了我要是不往死里吓你就是愧对我的手指头。速降到地面,手臂一张把人裹进了他的道具服里,咔哒一声箍住腰,嗖地两人一起挂上去了。
黑暗中,再加上天旋地转和全然的行动受缚竟然还是没能换来一声惊恐的尖叫,路年都好奇这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等他想办法搞点灯光,手腕被人旋扭提起,那人轻轻一推,路年发誓他听见了骨头摩擦的声音,他疼得灵魂都升华了。
“松松开,断了,真的要断了。”赶紧放出人话。这里是个人哪,能不能不要用收拾鬼的手段,看清楚是个大活人,会疼的,疼了会叫的。
来客终于开口,“我说了不要再跟着我。”
“?”什么跟什么。
来客冷冷道,“你需要教训。”
两人这下真的是脸对脸,路年凑近了观察这位的脸部轮廓,再加上这冷淡的声音,他想认不出来都难,“秦朗?!”
什么运气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干个兼职人能自动送上门来。
“好吧,竟然真的是你呀。”路年说。
“解开。”秦朗说,“放我下去。”
路年摸索着在衣服上找按钮,“得先转下来,这会儿你给我掰的我脑袋疼我想不起来是逆转还是顺转了。”他一边研究按钮,一边弱弱地给自己辩解,“其实这回你误会我了,我没有跟着你,我在这做兼职呢。”
一阵沉默。
“真的,你不信啊,一天300呢。你看我这身打扮我正经工作人员。”路年说。
又是一阵沉默。
路年要冒汗了,“你好歹说句话。你不说话是还在打掰我骨头的主意吗我害怕。”
“……”,秦朗说,“说什么,你想我跟你道歉吗。”
原来是在想要不要道歉。
路年忙说:“那倒也不用,真的不用了不用了。话说你还有这徒手掰人骨头的功夫呢,厉害。不是,你这战斗力很强啊,实话说我现在半边身子都是麻的。我现在都怀疑我是不是打不过你,有空练练?你觉得练练怎么样,你不说话,是不行吗。哎秦朗,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有缘分。我觉得我们还算挺有缘分的,你觉得有没有。你又不说话,你觉得没有吗。你现在在想什么,跟我说说呗。嗯?说句话呗。”
秦朗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忍住要再掰他骨头的冲动,“快解。”
路年研究了半天,在一次次的试验中得出结论,机关卡了。按钮已经失灵,他戳了十来下愣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据路年猜测,也可能是抠门老板不舍得出钱保修双人解缚机关,大概也完全没想到会有哪个工作人员这么乱来,临时捉客人一起上演空中飞人,这才导致现在的结果。
“情况就是这样,那个SOS按钮在墙上,等会儿要是有客人闯到这一关我就让人帮忙按一下,让老板叫维修人员来解救我们。”路年说。
“……”
拒绝和他脸贴脸,在这么个狭窄的空间也尽力扭过脸去的秦朗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在事情很顺利,这么会功夫外面客人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接近。
“徐宁,都说了你别拽我裤子。一模一样的东西也能吓你两次,你不无聊吗。麻蛋,这哪个大聪明设计的关卡,纯粹耗时间是不是,等我出去我要投诉。垃圾玩法,退钱。”
“别突突了行不行,说一百句有什么用,快一起找找机关,早知道跟秦朗了,他肯定已经出去了。姓秦的也不给我们留线索,我这个舍长郑重宣布307今晚要开讨伐会。”
“讨伐学霸,306申请旁听。”
“旁听费一人200.”
“你抢钱。哎呀我找不着机关,学霸真不给留线索,必须讨伐,306申请加入。”
徐宁说:“看那里,你们就知道骂我,我这眼神都看见那边枝杈上贴了个创可贴,那肯定就是学霸给我们留的线索。”
“就是那儿,我们快点进去。”
路年听到声音更近了,知道这群人马上就能进来,他和秦朗很快就能得救,先松了口气。他收回目光,忽看见秦朗垂下眼睑,脸上没有丝毫喜色。
“你不高兴?”路年问。
“没有。”秦朗说。
“哦哦哦,差点忘了他们跟你是一起的,你们认识。”路年恍然意识到来的人不是陌生人,而是秦朗的室友和隔壁室友们。
路年想了想,这批人走了还有下一批嘛,又不是非得这批人来救,多挂一会儿总比秦朗被室友们嘲笑一整个大学要好多了。
“你过来蹭我两下。”路年把脸凑过去,示意秦朗把脸贴过来蹭一层他脸上的黑色涂料。
秦朗说:“不。”
“那你就是愿意被室友们看笑话呗。”路年等着他就范。
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
“快呀。”
秦朗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坚持,“不蹭。”
“好好好,”路年投降了,他闭上眼睛把脖子伸到最长,在确定秦朗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主动自发自愿地蹭了秦朗一脸灰。“算我逼你的行不行。”
秦朗怒,“你——”
路年说:“不用谢,嘘,他们来了。”
——
满屋大大小小的蜘蛛道具悬挂在头顶上方,那个叫徐宁的已经吓坏了,哭天抢地地就往里乱冲。
秦朗的室友们倒是还算镇静,甚至有伸手捏一捏蜘蛛的,发现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软软的义乌小商品,还不屑地‘切’了好几声。
“门,找着门了。”一个人说。
“就这?”
“这可怕程度也太低级了吧,连之前那一层的恐怖都没有,垃圾鬼屋,退钱。”
“机关呢,好歹有几个那种嗖嗖的东西,或者喷我一脸丝也行,至少得有个活人在这关吧。”
“废话那么多,走了。秦朗在外边估计都要等急了。”有人说。
徐宁刚才因为害怕跑偏了,现在抹着眼泪深一脚浅一脚往门口去,忽然发现头顶压迫感好强,甚至还能听见心跳声。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不要看,但不知道怎么的眼睛不听使唤往上瞟了一眼。两个黑白脸几乎要贴在他脸上,睁开四只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其中一个还阴森森地笑了一笑。
徐宁‘呃’一声软地上了。
众人循声忙围过来。
“徐宁,怎么回事,你醒醒。”
“我看他是被吓死了。”
“呸呸呸,顶多吓晕了。”
“扇他一巴掌唤醒他。”
“同学情呢?温柔点,不行就人工呼吸吧。”
“谁来?”
“一起。”
徐宁及时伸手拨开凑过来的脸,“我还活着吗。”
“生命体征还没完全消失。胆小鬼,下次鬼屋你求着我们都没用了,坚决不带你。”
徐宁指着上方,“你们不害怕吗,这两张鬼脸我回去要做噩梦的。”
“切,装神弄鬼。以为吊着就是蜘蛛man啊,有本事吓我一下。”
“你无聊不无聊,”307舍长顿了顿,拿手机照向面前的两个黑白脸,“你们觉不觉得,这个长得好像……”
“我也觉得像,愣着干嘛,拍照呀。等会儿出去跟秦朗说,我们给他找到了失联的双胞胎兄弟,还是在鬼屋找的。”
话音刚落。
眨眼之间,手机自带手电筒的光竟然被遮住了,就好像这个屋子已经被更深的黑夜弥漫,是区区手电筒小光源照不透的。
“怎么回事,工作人员突然上岗?”室友问,“我看不见你们了,你们还在吗。”
“在,不过我也看不见你。徐宁,你在不在。”
一阵让人浑身发麻的动静,伴随着无数蜘蛛在爬动的声音。
“我要起鸡皮疙瘩了,徐宁,没死吭一声,最让人发愁的就是你。”
徐宁本来在黑暗中死死抱住自己,而且还闭上了眼睛。但是突然滴答滴答,他感觉到脖子上一凉,伸手一摸手上有某种可疑的粘稠液体,凑近鼻尖闻了闻,铁锈味。
一个东西咕噜噜掉在了他的腿边,他摸过去发现是个球,抱起来摸了摸摸到了五官。面前的镜子上亮起了一层灰蒙蒙的光,徐宁透过镜子看见了自己,手里抱着个球形物体,一举一动都跟着他动,只是浑身都是血,然后脖子上面没有头。
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回音。
徐宁哆哆嗦嗦地说:“我的头好像掉了。”
“……”
这个未来的医生大概是上学上魔怔了,做梦都是现代医疗手段,对起死回生的手法也非常有想象力。
“你们谁帮我缝上。”
一阵沉默,然后脚步声匆忙往门的方向跑。
徐宁慌了,急忙追过去,熟练地抱住人的腿,他拽着不丢手,“别跑,求求你了快帮我缝上。”
那人吓坏了,挣扎着往外爬。
整个这一层瞬间鬼哭狼嚎,效果堪比大片。
——
秦朗从鬼屋内部专用的洗手间洗完脸出来。
工作间内,怒气冲冲的声音冲破半掩的房门直往他耳朵里扎。
“你不怕疼是吧,怎么没疼死你,被这玩意儿绑手绑脚,它铁的你知道不,你但凡再多动两下肉都给你夹掉。你老实等救援就是了,平常也没见你这么尽职尽责过。你图什么,就为了吓那几个学生,你有毛病啊。”
路年嬉皮笑脸:“他们要拍照嘛,不符合规定。”
老板说:“你少来,平常也没见你这么敬业,也没见过你这么守规矩。不算工伤,医药费自己出。下周不用来了,以后永远都不用来了。”
路年立即滑跪认错,“对不起,我下次肯定不这样了。我需要钱,我钱还没凑够呢。求求你让我继续干下去,实在不行少点工资我也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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