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温柔地在群山之间铺展开来。
听雪渡是一座被护在深谷里的小镇,三面环山,一面临河。白天,它像一幅清淡的山水;夜里,它像一盏漂浮在时光缝隙里的小灯——安静、柔美、与世间纷乱隔绝。
小镇临着的河面极宽,夜风轻轻掠过,吹起一层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水纹。灯影被水波拉成碎光,映在岸边归家行人的衣角,仿佛给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光。
然而,就在这一片祥和的夜色中——
“叮。”
一个极轻,如簪敲玉面的声响落下。
不是物落,而是“雪落之声”。
听雪渡的雪,百年不落于眼,却落于耳。
老人们说:
“听雪渡若有雪声,便是一年之安。”
“那是老天留下的祥兆,是护着我们不被三脉波动卷入。”
有人私下里小声说:
“十年前天象大变,若非听雪渡雪声未绝,这地方哪能保下来?”
听雪渡的百姓们,也早已习惯了这雪声。
只有沈令雪,每一次听见这声响,都像被针尖轻轻刺进脑子里。
她自小就在渡心灯铺里修灯。
灯铺很小,但温暖。墙上挂着的灯壳都是她亲手画、亲手磨,形制各异,却都有一种柔光。
少女坐在小桌前,指尖捻着细针,一点一点修补裂开的灯纸。
她的侧脸在灯下映得像一幅画,眼睫浓而长,投在桌面上形成一片很淡的影。灯火照在她的肌肤上,却照不出暖色——像是所有温度都被吸走,只剩下清冷。
“叮——”
第二声落下。
比第一声更轻,却更清晰。
沈令雪的手指一抖,险些让细针划破灯纸。
额间突然一阵胀痛。
不是普通的头痛,而是像有人在她脑海深处轻轻敲动,敲破一个旧封印,一点一点。
她闭了闭眼,将那痛意按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中未完成的灯,起身去推窗。
窗外的空气带着夏夜的温湿,河雾轻轻漂浮,雾触到灯光,会散成一圈圈白光,像融化的雪在空中停住。
她伸手触到窗框,指尖触到旧木,那痛意却没有减弱半分。
雪声在远处的一角继续轻轻落下。
这声音对别人是祥瑞,对她却像是命在催醒什么。
十年来都是这样。
每一个雪声,都像一个倒计时。
今夜是听雪灯会。
全镇的彩灯自黄昏起便挂满了河畔,红的、黄的、青的,一串串从河岸一直垂到水面。
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童子踩着木屐在石桥上奔跑,姑娘们挑着灯笼谈笑,空气里混着桂花糖的甜味。
灯会是热闹的。
但越是热闹,令雪越显得安静。
人群从她身边经过,却仿佛察觉不到这位修灯少女身上隐藏的寒意;人群的喧嚣落在她身边,却像被隔了一层冰般影响不到她。
孩子们追逐着跑过:
“快跑快跑!永夜要抓人了!”
“才不!归火大祭司会烧掉它们!”
一个更小的孩子奶声奶气道:
“我不要听雪女!她会把人冻住!”
大人们忙着挤眉弄眼地制止:
“胡说什么,三脉的名字可以乱叫吗!”
然而当孩子跑远后,他们总是按捺不住低声议论:
“听雪渡能平安,是有雪声护着。”
“十年前天地裂动,人死成河,也只有这里没塌。”
“那时桥下抱来的那个孩子……哎,不敢讲。”
令雪听见这些话,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永夜。
——归火。
——雪脉。
在北境,这三脉的名字像风声一样随处可闻,却没有人真的敢说清。
有人说永夜是杀戮,是黑夜行走的影子。
有人说归火是献祭,是燃烧一切维持天平的火脉。
有人说雪脉是封印,是世界最后的锁。
但这些都像传说。
直到十年前,三脉突然齐动,天象紊乱,山河震动,北境差点崩塌。
那一天,雪声从整座听雪渡响起,连续响了一夜。
第二天,河边出现了一个昏迷的小女孩。
额间带着一朵浅浅的纹路。
她被取名——沈令雪。
她不懂三脉,也不想懂。
可每一次的雪声,都使得她的额心隐隐跳动。
那跳动像遥远的呼唤——
像某个被遗忘的名字,在天地间轻轻叩击。
“令雪姑娘!令雪姑娘!”
灯会的小厮阿元气喘吁吁地跑来,满脸着急:
“主灯不亮了!大家都急疯了!工匠说灯芯像是被什么压住了火,让你快过去看看!”
令雪点头,拿起工具匣跟着他奔向河岸。
越靠近主灯处,空气越凉。
本该热闹的灯会中心,竟隐隐有一种不属于夏夜的寒意。
主灯高悬在木架上,灯壳雕有云纹与月纹,是整座听雪渡最重要的象征。
此刻灯壳完整,灯芯却暗沉一片。
工匠焦灼地围在旁边:
“灯芯没问题啊!”
“换了三根,一根也不亮!”
“像是火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令雪走上前,人群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
她轻轻扶住灯壳。
——冰。
冰得不像夏夜,而像初冬的水。
她微微皱眉。
手指轻轻挑起灯芯。
那一瞬——
雪声从她耳边狠狠敲落。
灯火猛地炸亮,光芒刺得人群纷纷后退。
光亮照透她的袖口,将她的眼睫染成银色。
众人一阵大呼:
“亮了!”
“灯会有福了!”
“这姑娘真是天赐的!”
令雪却知道,这不是天赐。
是她体内那股被压在深处的气息短暂冲破了锁。
她迅速收回手。
袖下,她的手背浮现一朵极淡的雪纹——
如霜,如冰花。
她立刻垂下袖口遮住。
可无论她如何低头隐藏,都无法隐藏她体内那一点点逐渐苏醒的寒意。
灯会依旧热闹。
可令雪隐隐觉得,空气比从前更冷。
她抬头时,忽然捕捉到河对岸的一个人影。
那人立在阴影里,衣袍素净,身形挺拔,被灯光拉出一段深深浅浅的影。
他看似只是一个路过的官人。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令雪心口猛地一颤。
那不是普通的注视。
那眼中有某种被压制太久的黑暗力量,一瞬间被她点燃。
他静静看着灯亮,也静静看着她。
袖中,他的手轻轻攥紧,指节上浮现极淡的黑纹,像墨在皮肤下蜿蜒。
永夜的气息从他体内悄悄溢出。
他看见她手背上那朵一闪而过的雪纹时,脑中某个被禁锢的词语猛地跃起:
——雪脉容器。
三脉十年的静止,从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他来听雪渡,是为了找到她。
却没想到,第一眼,
那来自天命的“杀意”竟混杂着一瞬间的犹疑。
她比传闻中小,也比想象中静。
像一簇被雪埋住的光,不刺眼,却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令雪不知道那人是谁。
却本能觉得,他的出现,让她体内那股躁动的痛意更加清晰。
像命正在靠近。
像命已经看见她。
夜更深时,人群散去,听雪渡恢复了静谧。
令雪独自沿着河岸走回灯铺。
河面被月光照得苍白,雾气在水面浮动,如梦如幻。沿岸挂着尚未摘下的灯笼,风过时轻轻摇晃。
她正走着,忽然心口一紧。
仿佛远处有一股力量在轻轻撕开天地的缝。
寒意侵袭身体,冷得不像夜风,而像数千里外的高山冰雪正透过大地浮到她脚下。
“叮——”
第四声雪落。
清脆,却沉得仿佛敲在骨头上。
令雪扶住岸边的栏杆,呼吸一瞬紊乱,额心隐隐浮出那朵薄纹,像在光下微微跃动。
她第一次觉得——
雪声不是“落在听雪渡”的。
是“落在她身上”的。
在灯铺远处的一座客栈屋檐下,那个男子仰头望向夜空。
袖中手掌被黑纹吞没大半。
永夜之脉正在整个手臂里翻滚。
他闭上眼,只说了一句:
“……雪脉觉醒。”
云层被撕开一道缝,星光骤隐,天地像在低声颤动。
十年未动的三脉,在这一夜同时动了。
雪脉苏醒。
永夜躁动。
归火千里之外的祭坛上火势无风自炽。
而听雪渡——
依旧平静如常。
只有沈令雪听见第五声雪落。
她抬起头,望向黑夜深处。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一种极清晰的预感:
她的命,不再属于听雪渡的安宁。
而世界,也即将因她而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三脉是什么。
但她能听见雪声。
她的额心会痛。
她的存在,会让灯火亮,会让永夜躁,会让世界陷入冷。
天地把她禁在听雪渡十年,
只是为了等这一天的苏醒。
河风吹来。
“叮——”
第六声雪落。
这一刻,沈令雪忽然觉得——
听雪渡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
第一章我们终于见到小雪了(她还不知道自己马上会很忙)。
主灯亮不是巧合,雪声不是祥瑞,永夜那位也不是路人甲。
三脉刚被我轻轻推开一点点缝,后面会越来越疯。
请一定系好安全带(是的是BE,大家别打我)。
[青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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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听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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