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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河心浮尸

清晨的光尚未完全落在听雪渡的屋檐上,天地间已莫名泛起一层寒意。

这一夜,整个小镇的灯笼熄得比往常早。

人们以为是风,但风明明很弱;

以为是潮,却又没有雾;

更没人知道,连河水底都在悄悄结霜。

而沈令雪,是被这阵寒意冻醒的。

她坐在灯铺的榻上,额间仍隐隐作痛。昨夜那六道雪声像敲破了她的梦境,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靠近。

她轻轻撑起身,窗外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蓝色。像是夜未退、昼未来,天地在某种微妙的临界点上停顿。

她下意识掀开窗。

冷光扑面而来。

河面上,薄冰宛如在一夜之间生长,沿着岸石延伸。冰层薄,却真实,碎裂的纹路像雪脉对天地的低语。

令雪轻轻吸了口气,胸口一下一下揪着痛。

——这不正常。

这绝不是三月的温度。

是冬……还是某种强大的力量?

她试图回忆昨夜主灯亮起时的异感,指尖似乎还记得那一瞬的微凉。像是有一朵雪花在她掌中短暂开放,然后又消失在血肉之间。

“为什么……”

她无声地喃喃,“为什么每一次雪声,都像是在敲我?”

风忽然掠过。

“叮——”

雪声在她耳边清晰而响。

她的心脏随之一跳,疼得像被抓紧。

她捂住胸口,面色苍白,却努力让自己站直。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生过病,却常有这种“像被针扎”的刺动从身体深处探出来。

仿佛她体内,有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正在苏醒。

——可是为什么是她?

她没有答案。

她只记得自己从小被灯铺主人收养,养父教了她这灯艺,便很早撒手人寰,养母因生育妹妹也难产而死,她的一生算不得顺遂。

然而,她的疑问还未扩散开,镇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那声音极其刺耳,掀起小镇清晨的第一阵混乱。

“——河、河里有死人——!!”

声线尖颤,足以让整个听雪渡的人从梦中惊醒。

令雪心口一颤。

她甚至来不及披上薄外,便匆匆推门而出。

河畔人群迅速聚集。

凉风从水面吹来,将吓得发白的议论声扯得零碎:

“怎会在河里?昨天还好好的——”

“你看那水!好像……好像冻住了!”

“这是怪事啊!夏夜怎么会结冰!”

令雪挤进人群。

脚刚踏到河边,她便看见了那惨白的一幕。

冰层中央,浮着一具死尸。

尸身僵硬,皮肤呈现不自然的灰白色。仿佛不是溺水,而是被极寒冻死。胸口布满冻裂纹路,像碎冰又像枯枝。

最诡异的是——

尸体所在的位置,河水正悄悄冒着白雾。

令雪的呼吸瞬间停住。

寒意从脚底一下窜到脊背。

那不是自然的冷。

那是……力量的冷。

一种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解释,却能从骨头里感受到的力量。

她的额心突然一跳。

“叮——”

又是雪落。

她踉跄了一下。

像被雪声推了一把。

她扶住桥栏,缓缓吸气,努力不让自己跌倒。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威严的呵斥:

“都让开——让衙役过——!”

人群自动散开一条路。

仵作跪在河岸边,颤抖着把钩竿伸向冰面,将尸体一点一点拽近。

旁人忍不住惊呼:

“他的手指……裂开了!”

“这是冻裂!”

“夏天哪来的冻裂?!”

仵作额头冒汗,哆嗦着揭开尸体的衣襟。

下一刻,他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尸体胸口皮肤之下,隐约能看见一块浅白的符纹,像雪花结晶,又像某种封印。

只是这符纹已经破碎,边缘像被撕裂。

破封之象。

而且……极像——

令雪捂紧胸口。

她不知为何,身体比脑子更先认出那个纹路,像宿命,也是注定。

她呼吸一紧。

心脏猛地收缩。

胸口的那处纹路隐隐发热,仿佛在呼应。

她看着那破碎的符纹,像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碎裂。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她会痛?

为什么她会“识得”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人群忽然躁动起来。

有人惊呼:“那位……那位是昨天在灯会桥上的那位公子!”

令雪抬头。

那男子自人群末端缓缓走来。

白色衣袍,乌发束冠,身影温雅,步伐平静。

然而当他靠近尸体时,众人的呼吸都莫名变浅。

因为空气冷了。

是从他经过的地方开始冷的。

有人颤抖地后退:“这……这位公子是谁?他身上怎么……”

“不是他,是尸体周围的寒气。”有人反驳,却声音发颤。

令雪却清晰地看见——

他袖中手掌的黑纹,在灯火下微微浮动,比昨夜更甚。

黑纹像在水中游动,隐忍着危险。

永夜之脉……

她从未听过这名字,却凭直觉便认出那不是凡人之力。

男子站在尸体旁,缓缓蹲下。

仵作正要礼让,他抬手阻止。

指尖轻触尸体胸口的封印。

刹那间——

空气骤冷!

冰层破裂!

河雾自四面涌来!

男子手背黑纹猛然扩散。

永夜脉在咆哮。

他眉头一皱,却没有后退。

低声道:

“……这是雪脉封印。”

人群炸开:

“又是三脉?!”

“十年前那场灾厄——”

“别说了!别说了!”

令雪听见这句话的瞬间,脑中像被炸开了一声巨响。

雪脉……

原来这是雪脉?

那她胸口的痛……

手背昨夜浮现的雪纹……

与这个破裂的封印……

是不是有关?

男子将手收回,似乎被寒气震得轻微颤动。

他抬起头时,目光迅速锁定人群中的某点。

令雪胸口一紧。

因为那点……是她。

两人视线隔空相撞。

那瞬间世界突然安静。

仿佛河面上的风都被冻住。

令雪呼吸微乱,后退半步。

她从未见过他。

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极不安的预感——

他不是路过。

他不是旁观。

他是来找人的。

而那个人……

也许就是她。

男子眸中掠过一丝极深的黑色,却很快被抑下。

他低声道:

“封印碎裂……”

他说得很轻,却像冷风穿过所有人的心脏。

听雪渡在这一刻真正陷入恐慌。

衙役和仵作匆匆把尸体用布遮起,却没人敢动手抬。

镇长额上全是汗:“谁能说清……谁能说清这是什么情况?”

一名老人颤着声音道:

“十年前……十年前天上落下的那一夜,也是先有人冻死的……”

“闭嘴!”镇长厉喝,却压不住自己的恐惧。

“那天之后多少人死?多少地方塌?十年了!别乱说!”

可人群已经控制不住恐慌。

有人瑟缩后退:“是不是又要乱了?”

“雪声昨夜响了六下!”

“会不会……会不会又有天灾?”

令雪站在桥边,耳边的声音仿佛远在天外。

胸口的痛在加深。

像要把她撕开。

她慢慢捂住心口,指尖冰冷。

男子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仿佛只要她的心跳乱一拍,他便能听见。

她低下头,想把自己藏进人群。

却不知道,她越想隐藏,越引人注目。

男子忽然抬脚,向她这边走来。

人群自动让开。

他的影子在地上拉长。

令雪只觉脊背一寒。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本能想逃。

可就在他距离她三步之时——

镇长焦急喊道:

“这位公子!尸体要暂放祠堂,能否借一步说话?!”

男子脚步顿住。

令雪在他停顿的刹那,已经转身离开人群,快步走向灯铺方向。

她没有回头。

可背后那一瞬间停顿的目光,却像刀锋轻轻划过她的背脊。

午后,听雪渡的街道明显比往常少了许多笑声。

小摊的生意冷了,酒肆的客人离得快。

到了傍晚,连小孩子都不敢奔跑。

似乎所有人都意识到:

夏夜结冰、浮尸、雪声频响……

听雪渡要变天了。

而千里之外——

京城。归火殿。

大祭司在闭目冥想。

供桌上摆着一根恒燃的祭火。

那是百年不灭的火。

然而这一刻——

火光突然抖动了一下。

接着,无风自灭。

整个殿宇的光随之一暗。

殿门外大祭司的弟子惊呼:“大人——!”

大祭司猛然睁眼。

他低头,望着火烬中隐约闪烁的一点冰蓝色光芒。

那是雪脉信号。

雪脉……在动。

他缓缓开口:

“十年。

封印松了。”

弟子惊恐跪下:“需调集祭军吗?”

大祭司摇头,目中火光微闪:

“不。先派使者。

去听雪渡。”

弟子抬头:“听雪渡……十年前的那个地方?”

大祭司目光如火:

“那里……有不该存在的人。”

夜深。

灯铺内,令雪坐在桌前,手背隐隐发凉。

她喘得极浅。

从下午到现在,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抓着,不痛,却持续紧绷。

她在灯火下拨弄灯芯,却怎么都点不亮。

“叮——”

雪声持续响起。

灯影随之轻晃。

令雪枯白的灯壳在她指间轻轻颤抖。

她抬起眼,看向窗外——

河面再次结霜。

寒意无风自起。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摸上自己胸口。

那里的皮肤极冷,像是雪要从皮肤里长出来。

“原来……”

她轻轻道,“一直是为了今天吗?”

没人回答。

屋内只有灯火跳动的细声。

她忽然想起今早河中的那个尸体。

胸口破裂的符纹……

冰寒的死法……

像一种警告。

而她不知道警告的是谁。

下一刻——

“叮——”

不再是轻脆,而像裂冰。

带着彻骨的寒意。

光线在窗纸上晃了一晃,几乎要熄灭。

令雪缓缓闭上眼。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雪声不是天地在回应她。

是天地在呼唤她。

呼唤“雪脉容器”。

呼唤那十年前落在破桥边的小女婴。

呼唤这个本不该存活的人。

她抓紧衣袖,指节发白。

“你们到底……要我去哪里?”

远处,听雪渡的风忽然全灭。

河岸灯笼齐齐熄灭。

像一道无形的手,轻轻盖住整个小镇。

沈令雪抬头。

窗外黑得像深渊。

她第一次感到——

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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