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晚时醒时昏地睡了几日，直到腊月二十九才彻底清醒。
“秀禾。”
黎晚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连抬手都费力，软绵绵地又跌回榻上。
“姑娘慢些。”
秀禾赶忙扶着她靠上鸳鸯软枕，递上一杯热参茶。
温润地茶水滑过喉咙，黎晚这才有了些精力。
雪林、狼群、拖着谢岐前行的画面在脑中划过，她忙问：“谢岐呢？”
“姑爷早醒了。”
秀珠端着铜盆走进来，“太医说姑爷虽伤的很重，但现下已无性命之忧。”
秀禾拧了湿帕子轻轻为黎晚擦拭，“大人他醒了后，还着人来看过您几回。”
“哦。”
黎晚随意应了声，谢岐只要没死就行，随后目光便被小桌上的吃食吸引。
喝了两碗鸡丝粥，又用了几个蟹肉蒸饺，久违暖意从肚里扩散到四肢百骸，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喝了药后，裹着貂皮毯子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看院里的小厮们挂红灯笼。
“明日竟都除夕了。”
她低声自语道，不知不觉，在这里已经近半年了。
也不知牛田村的阿爹阿娘，还有哥哥在做什么，是不是如往年一样，忙着杀鸡炖肉、蒸包子、炸果子。
可若如上次她偶然魂穿回去的情况，她的原身体一直在昏睡中，那爹娘哥哥，应是很担忧她，又怎么有心思过年。
黎晚再次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那日在被掳到悬崖上的过程，却依旧找不出能回牛田村的契机。
“唉！”
黎晚重重叹口气，若是能再回去一趟多好，哪怕只有一句话的时间，只要让她告诉家人不必为她担心便好。
翌日。
侯府除夕家宴设在西府正厅。
黎晚穿着新制的淡绯色绣花短袄长裙，身姿娇柔，眉目如画。
带着秀禾刚到前院，迎面遇到从书房出来的谢岐。
他难得穿了身明蓝色宽袖锦袍，腰束玉带，身长玉立，掩去往日肃杀压迫的气质，竟是一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大人。”
黎晚垂眸问安。
“身子可好了？”他嗓音低沉问她。
黎晚抬眸，正对上他俯下的目光。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也是，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会这几日便能好全。
身体没好还在书房忙，怎就这么不惜命。
他倒是不怕自己死，可她怕啊。
于是，黎晚忙道：“我身子已大好，倒是你，要好好修养，天冷，我们快进屋吧。”
“嗯。”
谢岐只回了一个字，便抬脚往正厅走。
黎晚甫一踏入厅门，暖意混着酒菜香气扑面而来。
金丝楠木八仙桌上，各色菜肴珍果已摆上。
老夫人一身绛紫长袄端坐主位，见黎晚进来，她手中佛珠一顿。
“阿晚来了，身子如何了？”
黎晚福身行礼，“劳祖母挂念，孙媳已经好了。”
“佛祖保佑，快坐下说话。”
“是。”
今日宁远侯依旧没到，谢岐坐在老夫人右下首，隔一空位坐着谢晔，黎晚自然在空位置坐下。
谢晔眉眼勾起，侧身打量着黎晚，“小嫂子厉害啊，明明是位身娇体弱的千金大小姐，却会做拖架，还能在暴雪中拉着我哥夜行几里路，倒是小弟以前眼拙了。”
黎晚握银箸的手指一紧，恐他乱怀疑，忙解释道：“也是身处绝境被逼无奈，他是我夫君，我岂能弃他而不顾。”
说着随即夹了一块野参炖甲鱼肉放到谢岐盘中，“夫君伤势未好，要多用些。”
谢岐垂眼看着盘中肉，起筷干净利落放入口中。
谢晔似被二人的举动噎住，看看黎晚又看看谢岐，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下。
黎晚斜瞥他一眼，这才放心吃饭。
桌上的菜品较往常更加丰盛美味，她先吃了芙蓉鸡片，又吃了不少黄焖鱼翅，正准备去夹颗翡翠绣丸，却听老夫人缓缓开口，只得放下银箸。
“那日劫持阿晚的贼人，与刺杀你的可是一伙？”老夫人对谢岐道。
谢岐起筷随手夹了一颗翡翠绣丸放到黎晚盘中，“此事孙儿已有定夺，祖母不必费心。”
老夫人神情微顿，只道：“也好，你一贯是有主张的。”
满桌忽而安静。
黎晚看着盘中的翡翠绣丸，不知该不该吃。
好在林姨娘及时说了些京中趣闻，桌上的气氛才缓和些。
黎晚也趁机将绣丸塞入口中，嗯……果真好吃。
戌时，家宴散。
黎晚和谢岐都病着，老夫人便只留了谢晔同她一起守岁。
两人从正厅而出，黎晚拢紧狐裘，刻意放慢脚步，与谢岐保持着半步距离。
方才，老夫人拉着她低声叮嘱：依制，除夕夜，夫妻二人需同屋而居。
这话一出，她便知道老夫人知晓平日她和谢岐一直是分房而居。
也不知谢岐听到了没。
他瞧不上她，她亦是有未婚夫的人，二人强行凑到一间屋子，他为难，她亦尴尬，多不好。
一会儿就像往常一样，各自默契分开最好。
只是，黎晚抬眼看向侧前方颀长的背影，虽说他身子还没好，可萧諴和林酉柯的事，最好还是尽快与他说说，也好让他对林酉柯早做提防。
“大人。”
黎晚打破静默。
谢岐停步转身，廊下灯笼的光晕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看不出情绪。
“我有些事想与你说……咳”
一股冷风灌入喉中，她被寒的咳了几声。
谢岐的目光落在她呛湿的眼睫上，耐心待她缓过气。
“能去您房中吗？”
黎晚诚恳发问，听萧諴所说，此事不仅涉及林酉柯林家，还牵扯到薛贵妃，是一两句说不清的。
这样冷的夜，总不能一直冻着。
映月居太小，他定要嫌弃，故而去他那最好。
淡白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地细长，
黎晚盯着二人影子等了须臾，他既没有开口，亦站着没动。
“您要是累了便罢了？”
她忍不住出声，催促意味明了，站这儿她手都要冻僵了，便本能将手指捏入掌心寻暖，
谢岐将她的动作看在眸中，被她捏白的指尖让他的目光愈发幽暗，靠在身后的修长指腹缓缓摩挲。
她，在难堪吗？
一个女子，嫁了人却从未与丈夫同房，三番五四表白心意依旧不被接纳。
今日是除夕，方才老夫人地话应是刺了她的心，这才眉眼哀怨来求他。
‘不愿意便罢了！’
这委屈语气只怕是他一转身提步，那眼泪珠子便要滚下来。
也罢，依制今夜本该同住，全当安抚老夫人。
“大人。”
黎晚等地不耐烦，嘴唇冷发抖，发出的语调也婉轻带颤。
谢岐不可察觉挑唇，深深看她一眼，“走吧。”
终于不用站这儿挨冻了，黎晚松口气，忙跟着他往枕云堂走去。
没走几步，他却蓦地侧目，肃声：“不许哭。”
黎晚：？
谁要哭，他在说什么……罢了，管他呢。
也许是因除夕，枕云堂难得烧了地龙，盈满热气的屋内，让人甫一进入，全身筋骨如化了般舒适。
枕云堂的小厮居多，今日家宴也没带秀禾秀珠，黎晚便自己除了斗篷，坐在正屋宽大的罗汉床上。
片刻，一身着暗纹褐色比甲的婆子垂眉而入。
“夫人，奴婢是枕云堂管事嬷嬷，您若有事尽管吩咐。”
黎晚听秀禾说过，知道枕云堂琐事由一姓赵的嬷嬷料理，此人颇得谢岐和老夫人信任。
“赵嬷嬷不必拘礼，我初入侯府，以后在枕云堂中，还劳您万事提点。”
赵嬷嬷闻言暗道这位小夫人倒是和善，虽说不是正牌夫人，却也是她们的正经主子，如此有礼示下，料想以后亦不会苛待下人。
心中对黎晚顿好感几分，忙俯身，“夫人折煞奴婢。”
随后道：“净室已备好，可要奴婢唤人伺候您沐浴。”
黎晚微怔，她就说几句话，作何要沐浴。
“大人呢？”
“大公子去了书房，嘱咐奴婢伺候您先沐浴歇息。”
黎晚蹙眉，不是说好要同他说事，说几句话也要沐浴？
黎晚交握双手，此刻已然戌时，与其坐此枯等，不如先行沐浴，等回到映月居便可直接歇息。
“此处已备好衣衫，夫人不必顾虑。”
赵嬷嬷知道黎晚第一次到此处安置，难免生疏顾虑。
黎晚闻言点头，“也好。”
赵嬷嬷唤了两个乖巧丫鬟伺候。
可等沐浴完黎晚才发现，赵嬷嬷所备衣衫，竟是一件浅黄薄锦寝衣。
看来下人们是以为她今晚要宿在此处。
黎晚暗叹口气，只好穿着寝衣欲到主屋寻自己的斗篷披上。
黎晚沐浴完踏进内室时，带着一身湿润的花香，发尾还滴着水，在肩头洇开深色的痕。一抬头，却见谢岐正斜倚在罗汉床上。
他换了身月白寝衣，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半截锁骨的凌厉线条。修长有力的手指执了卷兵书，右手搭在屈起的膝上，指尖无意识地轻叩书页。
烛光从侧面照来，在他鼻梁投下一道笔直的影，长睫垂落时掩住了眼底神色。
黎晚从未见过如此自在随性的他，加上两人都身着寝衣，屋内氛围徒然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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