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宾客们渐渐散去，喧闹的院子安静下来。
陆良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略带陌生的身影。
黎晚正帮着陆家婶子收拾碗筷，动作麻利，却依旧沉默着，偶尔被婶子打趣几句，也只是浅浅地笑一下。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陆家木门，谁也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小路上格外清晰。
走到村尾的小河旁，陆良停下脚步。
小河不算宽，河水清澈见底，月光映得岸边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陆良转过身，看向黎晚。
夜色中，她的面容显得愈发柔和，眉眼神态间的清冷却温柔。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阿晚，我这次回来，只待五日。”
黎晚怔了怔，“五日？”
“嗯，五日之后，我便要回京述职，”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阿晚，你愿随我一同进京吗？”
进京二字砸入黎晚耳中，如闷雷而下，击的她怔在原地。
陆良看着她垂眸不语，以为她不愿，向前迈了一步，柔声劝说：“阿晚，我知道京城很远，也很陌生，但一切有我，等我职位定下，安顿下来，便派人接你我家人一起到京城，然后，我们便……成亲。”
成亲？
黎晚指尖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小河中自己的倒影。
蓦然又觉得可笑。
她是黎晚，是牛田村的阿晚，她终究是要嫁给陆良的，亦是她一直以来所希夷的。
纵然进京又如何，有谁会认得她呢，况且以她的身份，便是想见也难见他们，更甚是他。
黎晚沉默了许久，久到陆良的心里都开始有些忐忑，以为她会拒绝。他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见她缓缓抬起了头，月光洒映得她眼底泛起一层淡淡的水光。
她看着他，点头说：“好。”
……
坐马车行路月余，终是入了京城城门。
马车行得慢，黎晚掀开车帘一角，夏风暖热。街边的铺子门庭若市，行人往来如梭，竟此三年前还要繁华许多。新帝治国有方，这话果然不假。
马车拐进一条僻静的胡同，最终停在一座一进院的宅子前，悬挂陆宅的匾额崭新，两扇大门干净整洁。
陆良先下了马车，转身伸手来扶她。他的手掌宽大而粗糙，是长年握刀的痕迹，黎晚顿了一瞬，将手放入他掌心，借力而下。
“你先歇歇，我让下人把东西搬进来。”陆良的声音温和。
黎晚点点头，抬眼打量着这座宅子。正屋坐北朝南，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青砖黛瓦，干净利落，她心里是满意的。
接下来的几日，陆良一直在外忙碌，黎晚便不急不慢地收拾屋子。她没有让陆良请下人，只找了一个和她一起打扫的赵婆子，其余的活计，都自己动手。
屋子里的家具很简单，一张拔步床，一张梳妆台，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她将带来的衣物一一叠好，放进床头的衣柜里。
几日后，一切收拾妥当。黎晚换了一件淡青色的粗布襦裙，脚上穿着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头发依旧挽成简单的发髻，预备出门采买些东西。
临出门前，她站在梳妆镜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她，眉眼虽也是清丽，轮廓与记忆中的江非晚有七八分相似，可细细看去，又处处不同。
江非晚五官更加精致的，带着世家小姐的娇贵，而她的眉眼，却带着几分风霜的痕迹，没有了当年的娇纵与天真，更显平和淡然。因长年劳作，皮肤也不似江非晚那样细腻，更没有世家小姐的贵气，走出去，若不细看，没人会将她与昔日江府嫡女联系到一起。
想到这些，黎晚便放心出门了。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沿着街边慢慢走着，逛着，提着买好的物品走到西大街时，忽而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循着说话声望去。
不远处，一家胭脂铺子前，站着两道背影。
竟是秀珠和秀禾。
二人皆挽着妇人发髻，说说笑笑的在一家胭脂铺子前挑选。
黎晚看着她们安好，垂眸心喜。
当初，她决意上太和殿自尽前，便偷偷给了她们两身契，放她们出府成家，如今看着她们日子过得不错，她便放心了。
黎晚静静地看了她们一会儿，直到她们买好胭脂，相伴地离开后，方转身回了陆宅。
徬晚，与赵婆子一起做好饭后，陆良也归家了。
彼时，黎晚坐在木桌的一侧，对面的陆良正端着粗瓷碗扒饭。她执筷夹了一箸青菜，菜叶脆嫩，带着淡淡的盐香，入口清爽。
陆良又扒了几口饭，像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放下碗，拿起桌边的粗瓷茶碗喝了一口，声音里的笑意更浓。
“阿晚，好消息，如今边境安稳，军中武将有门路的都在京内谋了官职，经过我这几日的走动，终于得了禁军副指挥使一职，可以在御前行走，是顶好的职位。”
黎晚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良哥哥有真本事，定能干好差事。”
“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干，不负圣上所托，也不负你这些年的等候。”陆良语气郑重。
黎晚抬眸，与他目光相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温软：“你凡事小心些，御前当值不比边境，需多留意分寸。”她比他更知朝堂人心复杂。
“我晓得。”陆良笑着点头，拿起筷子又扒了几口饭，“你在家也别太操劳，家务事若忙不过来，便再找个下人帮忙，别累着自己。”
“家里的事不多，赵婶手脚麻利，我搭把手便够了。”黎晚轻声说道。
自那日后，陆良便正式进宫当值了。每日天不亮，他便起身换上禁军的玄色绣金官服，衬得他愈发强健。
因两人尚未成婚，便分房而住。陆良的房间在东厢房，黎晚的房间在西厢房，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庭院。而陆良也尊她，从没有越界之举。
黎晚安心在家操持家务，与赵婶做饭，做针线，闲暇时读读话本子，日子倒是平静安逸。
这日，陆良一边扒饭，一边轻声说宫中的事，语气里带着几分对圣上的敬畏，“今日陛下命禁军加强巡查，尤其是夜间，不能有半点疏忽。”陆良放下筷子，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往后我怕是时常会回来得晚些，你不用等我，早些休息。”
他的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想来是在宫中当值并不轻松。
“好，你在外面多留意安全。”黎晚轻声应道。
陆良看着她安静的模样，心中有些暖意，又有些愧疚：“委屈你了，等忙完这阵，我便接你爹娘和我娘我妹进京，咱们……将婚事办了。”
闻言，黎晚收拾碗筷的手指顿了顿，垂眸几息，柔声说：“好。”
陆良笑开，“你一直独自在家闷得慌，恰巧过几日我上峰成亲，我们几个指挥使都得去他府上吃喜酒，你便与我同去，好热闹热闹。”
黎晚蹙眉，“你去吧，我不懂规矩，怕去了给你丢脸。”
“怎么会。”陆良握住她的手，“其他人都带着夫人，我若一人去了，才真真让他们笑话。且你是我的未婚妻，名正言顺。”
黎晚看着他真切的目光，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四日后。
申府喜宴在晚间，傍晚，黎晚为着陆良脸面，难得打扮一回，却也只薄施脂粉，将原本略显苍白的面容衬得柔和了些，眉梢淡淡描过，倒添了几分温婉。穿了一件淡蓝色色绫罗衫，领口绣着缠枝莲纹，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系的软缎腰带，轻轻一束，便显出纤细的腰身。
“阿晚，好了吗？”门外传来陆良的声音，带着几分期待。
黎晚站起身，对着镜子最后打量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才轻声应道：“好了，走吧。”
推开门，陆良正站在廊下等候。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官袍，腰间系着玉带，身姿挺拔，脸上带着几分喜气。见黎晚出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申府门前。
申府大门敞开，门前挂着大红灯笼，贴着鲜红的喜字，喜气洋洋。
黎晚下车，抬头看了一眼门上匾额，上面“申府”两个大字苍劲有力。“这便是申副统领的府邸？”她轻声问道。
“正是。”陆良点头，“申大人是禁军副统领，深得沈统领信任。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朝中不少官员都来了。”
黎晚心中微动，细想了下，以前并没有见过姓申的大人，便放下心来。
跟着陆良走进申府，府内更是热闹非凡。
“阿晚，你先去女眷席坐吧，我去跟同僚们打个招呼。”陆良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桌，那里坐着几位夫人小姐，正低声说着话。
“好。”黎晚点头，独自朝着女眷席走去。
几位夫人小姐见她过来，热情招呼，黎晚也笑着微微颔首示意，后在空着的座位上坐下。
宴席不错，陆良跟着一帮同僚去和新郎喝酒，黎晚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偶尔会夹一两口自己喜欢的菜肴，一个人倒也自在。
日光渐渐西斜，宴席也接近了尾声，就在这时，一下人快步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慌张和恭敬，高声喊道：“陛下口谕到。”
话音刚落，原本热闹的庭院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宾客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黎晚握杯的手徒然一抖，心神剧动，连着深深呼吸几息方平静下来，连忙跟着众人一起跪下，双手放在膝上，头低着，目光落在地面上，不敢有丝毫异动。
很快，一位穿着黄色宫装的公公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那公公面容白净，带着几分威严。他走到庭院中央，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高声宣旨：“陛下口谕，恭贺申副统领新婚之喜，特赐锦缎千匹，珍珠翡翠一箱，玉如意一对，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申副统领高声谢恩，声音洪亮，显然对陛下突如其来的恭贺赏赐惊喜不已。
申副统接完圣旨后，起身走到公公面前，恭敬道，“田公公若不嫌弃，可留下喝杯喜酒。”
田公公笑着摆手，“老奴还有旁的差事，申大人不必多礼，后又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便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直到宫中的人走远了，众人才纷纷起身。只见申副统领依旧满面得宠红光，成亲能得到陛下的赏赐和口谕，可谓是无限荣耀了。
黎晚也缓缓站起身，她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朝着公公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却莫名地有些不安。她总觉得，方才公公宣圣旨的时候，有一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可转瞬，又觉或许是自己多想了，
喜宴结束后，黎晚跟着陆良向申副统领道别，然后一起回了陆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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