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黑渣刷开墨沉的包房，展浔敲响精油的门板，良湛则又给配餐车加了几支酒，随着人群混进狭窄晦暗的走道里。
黑渣不认为他有那么高的阶位，所以当包房里只有墨沉一个人时，他以为是自己来早了。他应该摆摆架子，多喝几杯再进来。但墨沉说不，“我让别人迟些来，是因为我想单独约见渣哥。”
名称都改叫渣哥了，墨沉的立场不言自明。
桌上摆着黑调料和黑岩河的苦酒，是黑渣喜欢的款式，屋里没有侍应生，墨沉便亲自操刀，把黑调料倒进瓶子里摇一摇，满出一杯墨色的酒酿，递给对方。
黑渣不遑多让，一屁股坐下便拿起酒杯咕咚咕咚灌下。苦酒入口苦涩，一路从食道苦到胃，而黑调料放大了苦味，在苦涩里熊熊燃烧。能一口干了满杯苦酒的人不多，连常年混迹于酒场的墨沉也只能小口斟酌。他说渣哥还是那个渣哥，炮楼上振臂一呼，浊岗都能点燃。
黑渣嗤笑，他说你少来这套，“马屁别拍马腿上，你我都知道在炮楼上振臂一呼的不是我。”
丛林人的侵扰，街口的炮楼，一盘散沙似的浊岗，那个人走到炮楼楼顶，点燃了烽火。在滚滚浓烟之间，他举起砍刀，说他要在这里建立出一座城。砍刀落下，焰苗跃起，浊岗的牌匾镌刻上□□几个字，从此这里不再战火不断，而是定下了规矩。
那会的黑渣黝黑精瘦，站在男人的身后。烟雾迷了他的眼睛，让男人变为一个影。
那是黑渣曾经的阿大，是给了他第一口饱饭，让他安安稳稳待在麾下躲避暴风骤雨的羽翼，只可惜黑渣为了展浔而出走了，转而投靠黑渣帮。
“但你是那么久以来，唯一能聚起黑渣们的人。”墨沉又抿了一口酒，苦酒对他来说太辛辣了，像用刀子在伤口划拉。
这句话不完全是阿谀，曾经只是一介巡岗兵的墨沉，也佩服过黑渣。
要从浊岗众多帮派里脱颖而出已实属不易，何况还是带起几乎已无人问津的黑渣帮。作为巡岗员的墨淳一度最怕遇到黑渣帮，他们飞扬跋扈，下手毒辣，他们从不谈话，只提出自己的要求。
或许当下来看黑渣的行为有勇无谋，可是却很合适当初的浊岗，毕竟混乱才出枭雄，所以足够混乱，就能吸引能人异士前往。
于是浊岗的混战变为黑渣帮的征讨，他们潜藏在楼道的角落，街区的窄路，矮墙的后方。接受指令，伺机行动。那群能人几乎人人操刀，而本就没有身份的他们也压根不追问目标的身份，反正干成一票就能留下，而干不成——不就和之前一样一条船跑路，继续寻找下落脚的地方。
也就在这样的模式下，黑渣帮创立了浊岗最高的犯罪率。别说巡岗兵拿他们没办法，哪怕是别个社团也只能退避。说到底黑渣帮甚至连个大本营都没有，你又怎么逮得到火焰灼烧出的灰屑。
黑渣的名号顷刻打响，墨沉仍然记得通缉名单上黑渣那短短的寸头，还有一双杀红了的眼睛。以至于只要碰到黑渣帮又和谁起了矛盾，哪怕是照例巡逻，巡岗兵都要增派多些人手一起行动。就怕落了单，给黑渣帮拿来取乐。
而这犯罪率直到黑渣帮第一次收到了郡长宴请，才平息下来。
郡长当然认可了他们，不管从什么角度考虑，那信封都必须送到黑渣帮的手里。
就是那场宴会结束后，黑渣从副手跃为了话事人。
当然，墨沉对他的钦佩不是他的杀伐果决和心狠手辣。
浊岗不缺这类双手沾染血迹的人，墨沉服气的是上位之后，黑渣又能凭一己之力转变黑渣帮的行事做派，让黑渣帮再次变为真正浊岗人的代表。
是，黑渣当了话事，便立刻明令禁止了所有个人的绑架谋杀活动，只要涉及这个程度的行为，就必须报给社团高层，由社团内部定夺是否执行。
这引来了黑渣帮内部的强烈不满，毕竟那群人就是靠着刀手上位，你让他们拿起刀叉吃饭，他们能和你拍桌子叫板。
按照墨沉在浊岗所见所闻，通常情况下，社团遇到内部那么强烈的分歧，阿大都不得不尊重手下人的想法。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没有这些手下，又哪来的帮派。
但黑渣没有，他进行了社团内部的清洗。
你说鸟尽弓藏也罢，过河拆桥也好，黑渣仍然不对话，只执行。只要不愿意服从，他可以让他们离开。但要是和他对着干，他一定斩尽杀绝。
也就是到了那会社团里的人才知道，黑渣已经达成了和黑岩河与粗砂地的人合作。黑岩河与粗砂地里是一群压根不想来浊岗混饭吃的恶棍，手段和能耐却不输给投靠黑渣帮的能人。黑渣靠着之前剿灭其它帮派搜刮来的黑调料生意，与对方建立了友谊。为了保证货源的充足，那边愿意增派人手帮黑渣清理门户。
于是，滑稽的一幕在浊岗人眼前拉开——在黑渣帮的清理下，犯罪率急转直下，竟又掉到了长久以来的历史新低。
不仅如此，他还用黑渣帮的人力物力兴建了学校，医院，社区。那些日子黑渣帮的收支只能维持平衡，可得到的拥护和认可却不可估量。好像瞬间人们就忘记了黑渣帮做过什么事，只专注于享受宽敞的街道，崭新的围栏，规整的绿化，以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有规有矩的维护费。
凭借这些战役的胜利，黑渣帮不仅再次崛起，黑渣也坐稳了位置，甚至达成了把黑调料供给雾枭官方的合作，变为了浊岗首屈一指的派系。
墨沉佩服的就是这份审时度势，不说当下有些顽固的黑渣，至少当初的渣哥确实在浊岗不同的阶段做对了选择。
所以他认为黑渣仍然可以看清当前浊岗最需要的东西，那就是——“隧道项目，渣哥有什么想法。”
但提及隧道，黑渣就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了。
隧道项目势在必行，雾枭不可能长久地放着这优势地位的港口不管，可他到底只是战火堆里爬出来的底层，往前的奋斗经历让他越来越笃信他那一套的成功，别说墨沉了，即便是展浔身上带着的雾枭气息，都让他觉得难以理解。
所以他只能把问题又抛回给对方——“你能给我什么。”
墨沉摸出烟盒给黑渣分了一根，又殷勤地擦了火机点燃，他说我当然不能给什么，但雾枭人能给，“雾枭非常看好黑渣帮的能力，他们认为要是能得到渣哥的支持，别说建隧道了，哪怕之后要通过隧道的货物，也能畅行无阻。”
黑渣听明白了，就是之后的黑调料和酒水生意仍然不动，不仅由黑渣帮继续话事，还增多了雾枭的订单。
但雾枭即便是个强国，市场也已经成熟而饱和。从黑渣这里要货听着诱人，可落实下来到底能分到多少油水，不好说。
何况只要隧道一落成，黑拳场的势力势必迅速壮大。酒水生意才多少油水，黑拳场走卖的可是人力。脂粉姐她老公之前就带人去雾枭打过表演赛，一场下来那是赚得盆满钵满，直接买下了一条平民街做成黑拳手的宿舍。
见着黑渣沉默，墨沉也猜到了他的顾虑。虽然展浔和脂粉姐往来甚密，但涉及到派系之间，这点交情便什么都不是了。毕竟若是黑拳场真的压过了黑渣帮，对方也不一定还把他们当朋友。
墨沉说，“雾枭人爱兽笼，拳斗少不了酒精和黑调料。前段时间雾枭的人也到黑市走了一圈，做了市场调研，他们认为黑市贩卖的调料不管从工艺还是效果上来看都差强人意，可能之后还得从渣哥这拿才行。”
所以意思是说，黑拳场的壮大能带着黑渣帮一起发展，合作共赢，没有反超的可能。
黑渣瞥了墨沉一眼，说你口口声声说雾枭，我怎么没见着一个雾枭人和我打过招呼，怎么，瞧不起我们浊岗人，非得通过当官的才愿意打交道。
墨沉说那当然不是，是怕渣哥看不上雾枭人，雾枭人不懂我们的礼数，所以派我来先问问渣哥的态度。话是这么说，可话锋一转，墨沉又补充——“不过展浔是在雾枭读的书，您应该对雾枭人也有或多或少的了解。”
或许是听闻了黑渣和展浔的分歧，又或者是查到了于舒和展浔曾经的交集，墨沉有意无意地暗示黑渣，对方或许不接受雾枭人，但展浔未必。黑渣不会也不可能和展浔分道扬镳，那又何苦增多不必要的矛盾。
话是说得好听，但鸽派就是那么回事，之后到底会不会兑现，谁也打不了保票，“我和黑拳场那边向来没什么交情，即便我愿意，他们也有自己的货源。”
黑渣有所动摇，墨沉便再进一步，“这就是我能为渣哥做的了，只要您点头，这包房就还能多进几个人。”
当然，墨沉也表示他不是立刻要黑渣哥的答案，隧道毕竟是个大工程，不亚于当初建立□□。渣哥可以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商量商量，时代的洪流把他们这群人冲到了浪尖，“到底要不要把握，相信渣哥有判断。”
黑渣不再多言，唯一让他惊讶的是，墨沉让黑拳场和脂粉街的人进来之前，对方竟完全没有提墨迟，似乎墨迟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甚至不是要讨论的问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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