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乎沈约意料，将宋沂带回将军府后，她还没来得及找太傅，宋沂就一天一个大变样地变成了他曾经的样子。
一个玉扇不离手，眉眼飞扬的少年公子。
找太傅的心思歇下，宋沂要比她想象的更聪明也更隐忍，她不必为他步步为营地铺路他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除了宋沂，变化第二大的是丁昙。
丁昙从皇宫回家路上就听人汇报说小姐往府里带了个貌美的公子哥，快马加鞭赶回将军府，就和宋沂打了个照面。
宋沂别的不行，记人是一顶一地牢，当下就认出了这个赫赫威名的大将军曾是沈约帐中小侍。
此外，这人还是当今圣上当初杀他亲眷的依仗。
宋沂本就郁气翻涌，又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下就扯出一道嘲讽的笑：“将军真是做谁的狗都精彩。”
他气，丁昙更气，他始终记得小姐对这个叫宋沂的多有宽容。
一定程度来说，宋沂在沈约的特殊名单里，是丁昙眼中的心腹大患。
但他也知道陛下赐死宋阁老，宋沂此时不会好过，加上小姐还特意出手救下了他，丁昙敛下眉目，不打算和他一般计较。
现在立刻去找到小姐表忠心比较重要。
丁昙忽略宋沂僵硬的眉眼，侧身掠过，脚步匆匆冲进沈约院子里，发现了宋沂猛一下握紧的拳头也不甚在意。
成王败寇，陛下已经夺权之时还要跟陛下唱反调，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下来，如果要因为他支持陛下就恨他，他也没办法。
退一万步说，都知道太子跟先皇帝沆瀣一气了，为什么还要支持他？
为了正统？为了规矩？丁昙理解不了。
但如果宋沂心中还想着报仇之类的事情，他会在他出手之前率先了结了他。
丁昙余光瞥了宋沂最后一眼，踏进沈约卧房时就换了一副表情，甜腻腻地趴在沈约床边卖乖：“小姐今日行刑累着了，想吃什么我去给小姐做。”
丁昙来时没有半分隐藏，远远就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沈约靠在榻上衣着整齐地看书，尽管知道丁昙心意，也知道丁昙照顾她细致入微，待他进来后仍然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丁昙早适应了，自顾自报菜名，反正报到小姐很喜欢吃的小姐会让他去做的。
沈约心中服贴，不想再为难他，丁昙刚刚报了四五个就喊停，放丁昙风风火火做饭去了。
今天采艾又送来一封信，说要再带一个人回京参加小姐的招亲，包她喜欢，采艾倒是一直都看丁昙不顺眼，从一而终的很。
只是丁昙又要跳脚了。
沈约心情很好，在以往的二十年里她都没想过还能活得这么轻松自在，甚至还有闲情逸致逗弄一下自己的爱人。
这样的感觉太柔软，沈约不免倦怠，一时不察答应了丁昙晚上去赏花灯。
再过几日就是冬至，殷朝百姓会在这几天绑上灯笼，攒起市集，邻里拜访，祝福来年兴旺。
朝廷也会在万安坛架起集愿树供百姓许愿，只是往年贪官盛行经济萧条，集愿树上红签寥寥，如今几大世家逐一落马，沈约提议降了米面粮油的价，家家户户有吃的，百姓安心了许多。
今年的冬至想必要比往年热闹。
两人均穿着常服如普通人一般漫步在街头，丁昙十分热衷于拉着沈约闯进闹哄哄的地方，从面人摊位拉到花灯广场，又摸着个狐狸面具牵着沈约去看杂技。
沈约没有掩饰自己身份的的想法，路上不免有乘轿观光的大人看见如日冲天的御史台沈大人和兵权在握的丁将军，又一次和一个同僚对上视线，沈约制止他下车的动作，从丁昙手里拿走面具扣在了脸上。
丁昙早就想看沈约戴这个面具的样子，苦于沈约嫌弃这面具夸张，不敢偷偷往沈约头上扣，加上担心有什么小白脸在沈约招亲时候往沈约身边凑，他刚刚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挂沈约身上。
现下沈约主动戴上，丁昙也往脸上扣了个面具，绕着沈约赚了两圈，在沈约耳边小声道：“小姐，好看。”
沈约睨他一眼：“早知道出来是视察，我就不出来了。”
丁昙嘿嘿傻笑：“戴上面具他们就认不出来了。”
丁昙在想什么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约没戳破，朝街道西边儿望了一眼。
丁昙时时刻刻盯着沈约，此时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看见一个小孩儿骑在他爹身上伸手够屋檐上的花灯。
小孩儿戴着小手套脸颊红扑扑，够到花灯后抱住他爹的脖子，笑出四颗大牙，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一看就是家里娇养的心肝宝贝。
幸福的让人嫉妒。
沈约还盯着那边一动不动，想来沈章文也从来没有带沈约出来玩过，更别提抱着她让她去拿自己喜欢的东西。
丁昙从沈约身后伸手遮住她的眼睛，一整个将她拢到怀里，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盏花灯，笑眯眯道：“小姐猜一下我手里的花灯是什么样子的，猜对了就送给小姐。”
沈约方才在看看西边拐角处封寒铁的铺子。
封寒铁一个老手艺人，又足够识时务，殷孑羽没动他，依然让他当着千关平的首席，也没动他自己自娱自乐的铺子，如今正热火朝天做生意，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在闹市里足够显眼。
封寒铁当初对她有过几分照顾，她该上前去打声招呼，可还没动作，眼睛就被丁昙捂住。
对方含笑的声音近在耳畔，热切期盼让人不忍拒绝。
但也未免太幼稚了些，沈约拍开他的手径直向西，丁昙手指蜷起，委委屈屈跟了上去。
丁昙和封寒铁交情不深，刚刚看到了这个铺子也没认出来，直到跟着沈约走到铺子跟前，才恍然刚刚沈约并不是在看那对儿父子。
自己方才算是自作多情，丁昙摸摸鼻子，也不羞恼，十分自来熟地给封老打招呼，然后和沈约一起被打包送进了里屋。
封寒铁的铺子比之前看着还干净了不少，加上外头烈火熏着，里头比外面暖和许多，是个适合冬天的好去处。
丁昙把沈约的大氅解下，在屋子里东瞧瞧西望望，他跟沈约刚认识时候就来过这边，只不过后来一堆事儿一个接一个，没机会再来。
但是沈约很喜欢往这边跑他还是知道的，因此他对这个地方有十二分的好奇。
摸索了一会儿，除了暖和没摸到什么，又一转身坐到沈约身边，乐呵呵地给她暖手。
封寒铁也把手头要紧活干完，钻了进来，目光在丁昙身上绕了一圈最终落在沈约身上：“沈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然而正经不过半分，封老自己摆摆手笑了两声：“得了，说吧，来找我这个老骨头干什么，提前说好，你当初定的那辆轿子可是被宋家小子提走了。”
沈约今天来找他确实是一时兴起，但是就算没有今天的一时兴起，她也会找机会跟封老谈谈的。
听过封寒铁牢骚后含笑道：“没有耽误封老生意吧。”
“我说耽误你还能走吗？放心吧，都好声好气送走了，你说你的。”
说罢又看了丁昙一眼，直把丁昙看得莫名其妙。
沈约也不和封寒铁客套，开门见山道：“封老有没有兴趣随着丁家军去边疆瞧瞧？”
两双眼睛同时转到沈约身上，她继续道：“千关平很久未出新型武器了，封老灵感滞塞，去一趟边疆也许会好很多。”
丁昙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不知道要不要这个时候告诉沈约陛下不准备放丁老将军回边疆。
不等他开口，封寒铁眉目冷淡下来率先道：“沈大人明察秋毫。”
封寒铁所在的千关平曾经由太子直接管辖，不论外人如何说太子助纣为虐，在他眼中，殷怀舟一定会是个比殷孑羽更仁慈也更优秀的帝王。
他表面上恭迎新皇上位，实则内心深处并不认可他。
沈约要他去边疆，打的什么主意一览无余，他要他去看看边疆的血，让他知道自己的脾气会让多少同胞丧命。
封寒铁维持不住潇洒，冷声送客。
沈约又道：“我知道宋沂来找过你。”
封寒铁：“黄毛小儿看不清形势找我喝酒，沈大人觉得有问题？”
沈约叹息：“封老，我还指望着你能劝劝宋沂，我保下他费了不少功夫。”
封寒铁被排斥在朝堂核心之外，倒还真不知道是沈约保下的宋沂，闻言脸色微变，又换上精明市侩的脸试探道：“沈大人保他做什么，一介罪臣之子，活着不是添堵。”
沈约：“他是我儿时好友。”
这句话之后，两人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在哔哔啵啵燃烧的声音中，封寒铁闭了闭眼：“沈约，你就是认定了我不会为难你。”
这话说的奇怪，沈约身为皇帝身边的红人，杀伐果断，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内太监见了她也不敢为难，更别提封寒铁了。
但沈约没有反驳：“是啊，封老总是对我们这些年轻人多有照顾，今天来，也是谢谢封老当年相救之恩。”
沈约死讯刚刚传出的时候，封老用自己的钱雇人找过她，她都知道，也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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